正如畫畫的媽媽在夢裏跟她講的,他們恩愛的故事數不勝數。
畫畫的媽媽有一個跟她的長相很匹配的唯美名字,叫飄雪,因為生她那天天上飄下來初冬的第一場雪花,她就有了這個名字。
她的美也如飄雪一樣給人以一種心裏清澈的由衷的讚美感:她的身材纖細頎長,走起路來像風擺垂柳飄搖嫵媚,隻這一個背影,講夠人遐想半天的了。但是如果你有幸又看到她的臉部,你會覺得上帝真的不公平,怎麼偏偏造這麼一個完美的人扔在不完美的人世間呢?
她的皮膚是東方人的特質:黃中透著晶瑩,反射著雪一樣的白光;那副額頭恰到好處的配著那張稍有些見方的圓臉上;一雙美的有些俗套的彎彎的柳葉長眉真如古書上說的“長眉入鬢”,好像是把一張臉都小心的保護了起來;一雙黑黑的大眼睛烏黑發亮,隻是雙眼皮的上眼簾有些厚,看上去眼睛好像有些隨意低垂著,但是也正是這個“缺點”令她這個人顯出一種雍容感;她的小鼻子下麵的嘴尤其美;嘴唇厚薄正好,亮片嘴唇像亮片柳葉鑲嵌在嘴上,但是那紅嫩的顏色又像兩顆熟透的櫻桃,一笑起來,整個臉就如朝陽四射般明麗燦爛。
她從來都留長發,愛穿裙子,在人眼中她永遠是那個長發披泄裙裾飄搖夢一般的美麗倩影,跟張峰結了婚,生活優越,心裏幸福,她顯得更美麗了,裙子的樣式更多了,就是冬天,也會看到她踩著細細的高跟鞋,搖著她的裙擺。
這麼個美人也隻有張峰有資格娶,張峰這麼個才子也隻有她配嫁。於是這一對成了人見人羨的一對完璧。
婚後他們把小日子過到了極致,他以一個男人的胸懷愛她愛得不能再愛了,她為他更是回報了一個女人的所有的奉獻精神。
剛結婚時,他還在鎮裏上班,鎮裏離家有十來裏路,本來鎮裏給幹部配有宿舍的,別的人都是一星期回家一次,但是他卻每天騎自行車回家住,冬天天不亮就要起床騎自行車從家裏回鎮裏上班,原因是他不放心飄雪一個人在家。
那天,他感冒了,下了班頭痛欲裂的,無奈就去鎮裏的小診所打了一針,然後就昏昏的睡在了鎮裏的宿舍。
但是,一到下班時間就在家等他的飄雪見他遲遲不回來,就心焦起來,眼看天黑了還不見他人影,她知道他如果不是有事是絕對不會不回來的,但是是啥事呢?她不斷猜測,越猜測越心亂如麻,最後她穿好衣裳拿著手電紮進了黑夜裏,她要徒步十多裏路去鎮裏找他。
他在昏睡中聽到妻子的叫門聲還以為是做夢,等他吃力的睜開眼確定外麵門在響的時候,心裏一格噔,匆匆開門一看:他心愛的妻子正氣喘籲籲的站在門外。
後來他越想越後怕,這麼遠的路,這麼黑的夜,她一個年輕女人孤身摸黑來到這裏,萬一遇到壞人咋辦……
從此他就有意辭去這個“鐵飯碗”的想法,況且一個月安安穩穩的掙幾十塊錢也不是他理的想生活,他就有意從商,暗暗留意商機,終於發覺本鎮田青大戶的優勢,決定棄政從商。他在鎮上開了家收購站,還是早走晚來的回家,沒想到生意很順,一忙起來,他就趕緊把飄雪接到了田青收購站,這時飄雪已經身懷六甲行動不便了。他幸福的像個皇帝。
她生出了他們的畫畫,他的生意更火了,他們的小家幸福的像天堂。這時,他們以為他們的日子真的就像被神祝福過一樣,會永遠幸福的過下去。但是,隨著畫畫一天天的大,飄雪的身體卻一天天差。
她生下小棉後惡露就一直不淨,後來又不住的流帶血的白帶,無奈去醫院看了看,醫生給開了消炎藥吃吃,也見輕了,但是過了幾天又是老樣子了,就這樣她患上了婦科病,越治越厲害,用的藥物越來越猛,但她的病就是除不了根。她的臉越來越黃,沒有了晶瑩和潔白,她纖細柔弱無骨的綿軟身材漸漸露出了尖利的骨頭,她瘦弱枯柴了,盡管他帶她看病,給她拿最好的藥,逼她吃最營養的保健品,但是她的身體還是一天天的差了。
到了畫畫五歲的時候,張峰領了二胎準生證,他欣喜若狂,她卻憂心忡忡。他覺得他的人生就缺一個兒子,如果他再有了一個兒子,那麼他的人生就完美了,但是,看著這麼消瘦的妻子,他心也有些複雜。
這天晚上,他坐在被子裏發呆,很少吸煙的他竟然點了一根煙悶悶的吸。飄雪感受到了他的不快,就體貼的悄聲問他怎麼了,是不是生意出了什麼問題。他噴了口煙說:“咱該要個兒了,你看你瘦的,不知好不好懷上……”
飄雪低下了頭,冰涼的淚滴到了被子上。他看到了她憂戚的神情,覺出自己過分了,就趕緊抱住她安慰她說:“沒事沒事,你人瘦跟生孩子也沒關係,是我瞎擔心了,明個咱去醫院看看,確定能要孩子了咱在好好養養要一個,保證響應現在的宣傳口號優生優育。”
她不再說話,等他睡著了她看著床邊的白白月光發呆,從來沒有任何信仰的她悄悄的祈禱:老天爺啊,各位神啊,保佑我順利生下個兒子吧。
張峰果然也不去管他的生意了,他覺得眼前還是先把兒子抱到手最重要。他直接帶媳婦去了縣醫院做婦科檢查,結果縣醫院的婦科專家竟然給了他一個這樣的檢查結果:去大醫院在檢查一次吧,我們看不好,但還不改確定。
他心裏撲通一聲,但馬上安慰媳婦說沒事,這破醫院真是太差了,一點小檢查也做不好,正好,我光知道忙了,沒空陪你去大城市逛,咱去省醫院看去,權當是旅遊了,也順便看看你姐。”
她溫順的笑笑說:“嗯。”
到了濟南,她大姐很快來接他們了,見了妹妹第一眼就是皺緊了眉頭,“你看你都瘦成啥樣了,像受了多大的委屈的童養媳似的。”又轉過頭厲聲跟張峰說:“大老板,才知道來給你媳婦看病了,希望還不晚。”
她向來說話犀利,但是這句話像電流一般在張峰的心裏尖利的劃過,給他一種不祥的感覺,他歎了口氣沒有說話。飄雪卻暗暗抓住他的手跟大姐說:“大姐,看你,我又沒啥大病,就是有點婦科病,這不來看了嗎,順便也來看看你,你還不識好說他呢,嗬嗬。”
大姐看了他們一眼說:“中了中了,你這一對鴛鴦就別在我這個光棍麵前曬幸福了,走吧,先去吃飯,完了我打電話給朋友找個專家給你好好看看。”
吃飯時大姐有些憂慮的看著她問:“我說你這到底是咋回事啊,一點婦科病就把你折磨成這樣了,是不是紅樓夢看多了,想當林黛玉啊?”
張峰又一次覺得她的話不祥,就把臉一板不悅的說:“大姐你看你,老說些沒邊沒沿的話,雪兒她本來就瘦,身子弱,有一點病就會受不住,不過也怪我,總覺得她不是大病,就隻顧忙自己的,沒帶她來大醫院查過,這回好好看看,一定得治好。”
大姐眼神犀利的看看他,不在言語了。
到了醫院,她跟著她做了一係列的檢查,然後坐在醫院的休息室等結果,他們誰也沒有想到會有不好的結果,就愉快的先聊著,大姐說等結果出來拿了藥她帶她去濼口服裝城買裙子去,張峰還說頭一回不是因為生意出來,這回可要撒開了玩一回。大姐挑刺說:“玩兒?你來是給你媳婦我妹妹看病的,可不是叫你來玩兒的。”
張峰接口說:“咋了,怕俺玩兒花你的錢不是?那中,看了病俺就走,不在你這玩兒了。”
倆人不對脾氣鬥嘴慣了,飄雪就笑笑隨他們抬杠去,她一沉默下來,心情講沉重起來了,她在想她的病。
到了該出結果的時間了,大姐接到了醫生的電話,她看了張峰一眼匆匆跑了進去找醫生,張峰也隨後跟著去了。
飄雪抱起肩膀孤獨的看著他們在身後關上了門。
毫無思想準備,噩耗還是如雷般劈下來了——飄雪患上了宮頸癌。如果要活命,就得馬上把子宮切除。
張峰咬著牙,冷汗被抖落到地板上。大姐連連嗬斥醫生:“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她不會得癌的她不會得癌的,她才三十歲……”
醫生是她一個普通朋友,也是被病人和家屬巴結慣了,就感到很不爽,就看看她說:“對不起,我也不想看到任何一個人得絕症,而我充當那個令人憎恨的傳遞者,可是我得為我的病人負責。”
“可是她才三十歲,她比我還小兩歲,我是她姐……”這個精明強幹的女人有些語無倫次了。
醫生冷冷的說:“誰規定三十歲不得癌了,你要是信不過我完全可以去別的醫院檢查……”
大姐果然一翻臉一把抓起像石像一樣的張峰說:“對,走,咱換一家醫院去看。”
身後的醫生朝她罵了一句:“果然是生意人的辦事模式,沒教養。”
張峰不知道他是怎麼走出來的,這個從來都自信可以“撬起地球”的人第一次感動他是那麼無力,他竟然抓不住眼前的心愛女人,他神情恍惚的被大姐拉著往外走,他隻聽見她安慰他“峰子,別急別急,咱在換一家醫院看看,說不定是他們誤診了,誤診是常事……聽著咱都冷靜,千萬不要讓雪兒看出來,她心重。”
但是飄雪看到他和大姐相扶相偎的走出來嚇了一跳:他倆可從來都是針鋒現對呀,這是咋了?但是還沒來得及她從他們的臉上看出異樣來,他們就都恢複了常態(不虧都是生意人)。
大姐一步跨到她跟前擋住張峰說:“沒事沒事,你的病呀真是一般的婦科炎症,你平時的用藥不科學,平時護理也到位,導致反反複複的……不過這家醫院是西醫院,他們開的要都太刺激身體,我帶你再去省中醫看看去,咱中國人的體質就得用中醫調理你說是不是?”
飄雪是個聰穎的人,她覺得大姐的話有道理,就點點頭,這時張峰從大姐身後出來把她擋上了神態安詳語氣平靜的說:“我覺得大姐的話也有道理,省中醫也不遠,咱也別急,先去看看衣裳再說你說呢大姐?”他忽然轉過身對著大姐大聲喊。
“啊,啊,買衣裳,對對對,先去買衣裳去,反正又不是大病,急啥……”大姐從張峰後麵鑽出來說。
“哎呀,我看雪兒就穿裙子好看,你看,她身材好,腰細,腿長,穿短裙長裙都適合,就連冬天裏麵穿那麼厚,穿裙子都那麼苗條……”張峰可從來不是個花言巧語的人,並且他很反感這樣的人。飄雪雖然被丈夫誇得羞紅了臉,但她本能的抬起頭疑惑的看了他一眼。
“就是就是,我雖說跟她一個爹娘生,你說我倆的長相咋就那麼旱澇不均呢,她太好看,我太難看,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爹娘從小就偏心對她好,對我壞,她就越長越好看,我呢,破罐子破摔,長成這樣了……”大姐絮絮叨叨的講著笑話。
且不說她長的一點也不醜,她從來不是個會絲毫肯抑己揚人的人,她也有問題。飄雪心裏說,她感到一陣陣的冷。
她感覺到大姐和老公雖然都極力費力的說話,好叫她覺得這一切很正常,但是他們都聰明過頭了,最起碼在同意聰明敏感的飄雪這裏反而欲蓋彌彰了,她認定她的身體一定不是小毛病。但是她很配合他們,盡量和他們說說笑笑,看見好看的衣裳也欣喜的去試,在她低頭看衣裳的時候,她感覺到大姐和老公又偷偷的用眼光交流,她無時無刻都能感覺到他們這焦慮的眼光。她不悲傷,反而為此感動。
買下一件衣裙他倆都爭著去付賬,然後他們就一起去了,然後她就聽到他們竊竊私語,也許不是聽到的,是感覺到的,她很可憐他們。
終於,大姐忽然說:“走吧,去省中醫吧,不是大病也得好好看看是不是雪兒?”大姐笑的很誇張。
張峰低頭不語,這不像他的辦事風格。
飄雪想:他們這是怕另一家醫院檢查的是一樣的結果,就不敢去,但又想去。就笑笑說:“大姐,醫生從來都是嚇唬病人家屬的,他們的話恁也別太在意,我知道我沒事的。”
“是是是,是是是。”大姐和張峰一起說。
她又溫婉的笑了笑。
省中醫老專家給的結果是一樣——宮頸癌。而且是晚期,必須拿掉子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