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哭喪

我姓陳,出生在農曆十三,所以取名陳十三,這是一個簡單粗暴的名字。

我的家在黃河邊上石磨村,門口有棵大槐樹,這一日我正坐在大槐樹下乘涼,忽然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緊接著,來人推開籬笆柵欄走進院子。

我聽聲音就知道是趙二娃,這混蛋是我從小穿開襠褲長大的玩伴。

趙二娃遞給我一支煙,自己點上一支,吐了個煙圈,問我想不想掙點零花錢。

一聽錢字,我頓時來了興趣,兩眼放光,問他有啥可靠的路子。

沒想到趙二娃嘿嘿一笑,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哭喪!”

哭喪?!

我皺了皺眉頭。

趙二娃淡然地抖了抖煙灰:“村口牛家死了人,花高價找人去哭喪!”

趙二娃一邊說一邊伸出三根手指頭:“出場費,三千!”

很多地方的農村都有哭喪這樣的風俗,黃河沿岸地區更是流行,我們這邊有不少的職業哭喪人,哪家有喪事,就專門花錢請他們幫忙哭喪,據說收入還不錯。我們村有個職業哭喪人,都在縣城裏買了新房子。

哭一場三千塊,我有些動心了,牛家是搞采砂的,家裏有錢,是石磨村的首富,出手果真大方。

“他們怎麼不請職業哭喪人?”我問。

趙二娃:“嗨!趕急嘛,一時間請不到人!怎麼樣,到底去不去?”

遲疑了幾秒鍾,我點點頭,將沒抽完的半截煙扔在地上,隻說了一個字:“去!”

我大學期間談了個女朋友,我很珍惜這段感情,不過現實總有些殘酷。臨近畢業,女朋友對我的抱怨越來越多,說到底就是嫌我沒錢。再過幾天就是女朋友的生日,我尋思著給她買部新手機,哄她開心,挽回一下我們的感情。

我和趙二娃來到村口牛家,牛家有兩兄弟,老大叫牛大力,老二叫牛大壯。牛大力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腦子,有點輕微智障。老二牛大壯這兩年在黃河上搞采砂船,撈了不少錢,在自家院地裏立了幢二層小洋樓,自己住二樓,底樓給了哥哥牛大力。

牛大力有些智障,所以一直沒討媳婦,牛家長期隻有三個人,牛大力,牛大壯,以及牛大壯的媳婦。

但是當我們來到牛家的時候,發現牛家的三個人都好端端的活著,院中央擺放著一口大紅色的棺材,顯得妖豔奪目,有些駭人,也不知道棺材裏麵裝殮著牛家的哪門子親戚。

我不知道牛家為什麼要用大紅棺材,反正我第一眼看見那口棺材,心裏就有些發毛。總覺得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來哪裏不對勁。本想轉身離開的,但一想到漂亮的女朋友,我還是咬咬牙留了下來。我需要錢,我需要這三千塊的哭喪費!

前來哭喪的就隻有我和趙二娃兩個人,我剛開始還有些不太放得開,但是趙二娃卻非常入戲,捶胸頓足,悲痛欲絕,真可惜當年沒有去報考影視學院。

有錢人家喪禮的排場也搞得很隆重,專門請了一支職業的送葬隊伍,敲鑼打鼓,吹著嗩呐,抬著棺材徑直出了院門。

我心中隱隱有些疑惑,牛家這喪事也太趕急了吧,按照本地風俗,棺材至少都要在靈堂上擺放三五天啊!

雖然心中生疑,但也不好問出來,我和趙二娃匆匆忙忙換上喪服,黑衣黑褲,還穿著黑布鞋,麵上抹了些白粉兒,把自己搞得跟死人似的,屁顛顛跟在送葬隊伍後麵,一路來到黃河邊上。

岸邊停放著三艘船,牛家兄弟上了第一艘,送葬隊伍上了第二艘,我和趙二娃以及那口大紅棺材留在第三艘船上,我們需要扶著棺材哭喪過河。

“棺材過河”是黃河一帶的奇特風俗,說到底其實就是一種古老的水葬方式,把棺材運送到河中央下葬。雖然現在大多地方都實行火葬,但是在黃河沿岸地區,還是保留著一些水葬的習俗。

正因為如此,黃河上的哭喪人跟其他地方的哭喪人不太一樣,他們對接活特別的謹慎,黃河下麵的勞什子邪東西太多,這門哭喪的行當不是任何人都能做的,據說需要火焰特別高的人。

我看見麵前渾濁的黃河水,心裏有些犯怵,隱隱打起了退堂鼓。

趙二娃拽了我一把,問我在想什麼,船馬上要開了,不會想讓三千塊打水漂吧?

想到那三千塊錢,我腦子一熱,硬著頭皮就上了船。

三艘船隻首尾相連,離開岸邊,慢慢往黃河對岸駛去。

此時正是炎炎夏季,氣溫很高,我的嗓子都哭啞了,背心全是汗水,敢情哭喪這門職業也不是件容易活。

黃河古道上麵晴空萬裏,我靠著大紅棺材,說不出為什麼,心裏竟然感覺到絲絲寒意。

行駛到河中央的時候,我發現前麵兩艘船離我們越來越遠,我們的船好像停了下來。

我問船夫怎麼回事,船夫哭喪著臉,說他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這船就像定住了一樣,一動也不動。

我和趙二娃搶過擼槳試了試,任憑我們怎樣劃水,船身紋絲不動。

我們滿懷詫異地對望一眼,心裏感到一陣莫名其妙的恐慌。

這個時候,前麵兩艘船發現我們的異樣,回頭來幫我們。

但奇怪的是,那兩艘船駛到距離我們大概三米遠的地方,便再也無法移動半寸,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牆壁,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微風拂過河麵,氣氛一下子變得莫名的詭異。

片刻之後,就聽對麵船上有經驗的船夫在喊:“好像是遇上屍抱船了,快去請七爺來看看!”

屍抱船?!

我的心底猛地打了個突。

我看了趙二娃一眼,沒有說話,心中真是後悔得要死,若不是跑來哭喪,哪裏會碰上這種鬼事情。

約莫過了半個鍾頭,一艘黑色的烏蓬小船出現在河麵上,那是七爺的船。

船夫口中的七爺,就是我的爺爺,爺爺在石磨村是個有本事的人,他是黃河上的老河工,專門“清理河道”,也就是對付黃河下麵的邪門東西。

烏篷小船駛到近處,我看見爺爺頭戴鬥笠,挽著褲腿站在甲板上,嘩啦啦搖著擼槳。

爺爺的身旁蹲著一隻大黑狗,通體黑毛,沒有一點雜色,兩隻眼睛閃爍著銳利的綠光,它叫黑子,是我和爺爺最忠誠的朋友。黑子是黃河裏的遊泳小能手,水性比我還要好,還能潛入河裏捕魚,完全可以當水鳧子(魚鷹)使喚。

爺爺從船艙裏提出一個黑色口袋,彎腰從袋子裏抓起一遝紙錢,隨手拋灑在空中。

河風一吹,那些紙錢就像黃色的蝴蝶漫天飛舞。

但奇怪的是,那些紙錢並沒有飛往遠處,全部聚集在大紅棺材的四周盤旋。

緊接著,烏篷小船竟然闖過了那道“無形的牆壁”,來到我們的船舷邊上。

看見爺爺,我惶恐的內心一下子平靜下來,喊了一聲:“爺……”

爺爺豎起手掌,示意我們先別急著過來。

這個時候,黑子突然撐起身體,銅鈴般的眼睛裏射出凶悍的綠光,背上的黑毛倒豎起來,露出森白的獠牙,衝著那口大紅棺材齜牙咧嘴的狂吠起來。

我的心中一緊,黑狗是通靈的動物,它為什麼會對著大紅棺材狂吠不已?

我感覺脖子有些僵硬,不敢回頭去看那口大紅棺材。

爺爺沒有理會黑子的狂吠,他從口袋裏端出一碗雪白的糯米,以及三根香線。

爺爺一言不發,神情凝重,雙手托舉著瓷碗,將那碗糯米放在甲板前端,然後點上三根香線,模樣虔誠地對著大紅棺材拜了三拜,最後把三根香線插在糯米中央。

做完這一切,爺爺凝神看著碗裏的三根香線,黑子也安靜下來,閉上嘴巴,隻在喉頭裏發出嗚嗚的聲音。

香煙飄飄,所有人都看著碗裏的三根香線,沒有說話,四周安靜的要命。

突然,那三根香線竟然從中折斷,煙灰灑落在糯米裏麵,爺爺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