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棺開啟,露出半張劉為民的臉。
這張臉將我腦海中許多片段串聯起來,終於想通了一個問題。
就是無論劉為民走到哪裏,都是一副鬼鬼祟祟,怕人看到的模樣。
曾經我以為他在躲避副村長,現在終於明白,他在躲避每一個人,免得被當成死而複生的老族公。
可事情依然很奇怪,那晚火燒祠堂的時候,劉為民可是當著近乎全村人的麵,與季家的老頭有過交流,卻沒有人驚叫出來,難道這棺材裏的半片屍體,不是老族公?
可除了老族公,誰會剩下半片穿著官袍的屍體?
劉為民將我的身子扔開,大步走了過來,我趕忙掙紮著爬起來,遠遠的繞開他,先撲倒自己的身體上,可轉念又不知道自己撲過來幹嘛,隻好去看尤勿的傷勢。
他嘴裏不斷吐出血沫子,已經進入半昏迷的狀態,我扶他時,他也借著那股子勁想要爬起來,卻保持不住平衡,像是喝醉酒的人,七扭八歪之後又摔了回去,嘴裏還喃喃嘀咕著:“快跑,你快跑,這老頭不是好東西。”
世界上從沒有哪兩個人一開始便有了過命的交情,全是從普通友情一點點磨練出來的,來官賜村之前,我和尤勿是好朋友,可現在,我把他當成不能拋棄的生死兄弟。
背起尤勿,我糾結的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還是沒有選擇帶上,一來我背不動,再一個我也不確定這哥們到底是何方妖孽,即便真是我的身體,胸口被捅了一刀,能不能用還是兩說,而且這幾天沒有他,我感覺挺正常的!
踉蹌著走了幾步,身後響起一陣細碎的聲音,劉為民跳到過來,揪著我的頭發向棺材拖去,冷聲道:“你們走了,我拿誰喂棺材?”
我將尤勿扔在地上,對劉為民拳打腳踢,他毫不在意,經過我的身體時,順手拔出了插在胸口上的匕首,對準我的咽喉揪著頭發,將我腦袋按在那側開的棺材蓋前,冷聲說道:“念。”
剛才沒注意到,棺材蓋裏豎著刻了兩行小字,邊上還有一張怪臉,與劉為民雕在我胸口上的圖案差不多,寥寥幾筆的線條,刻出個完全不可能出現在活人臉上的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看上去就邪門的厲害。
而那兩行字就是漢字,雖然不知道劉為民為什麼不自己念,可隻要他還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就不能讓他輕易如願,必須講講條件。
我說你先把尤勿放了,我就把這條命送給你,讓幹嘛就幹嘛,絕不反抗。
劉為民卻說,他手裏握著文靜,我一樣要聽他指揮。
我說那不一樣,我可以為文靜而不顧自己的性命,但不可能再搭上自己的兄弟,反正我必須要保護這兩個人,是否同意,就讓他看著辦吧。
劉為民考慮一番,說道:“即便我現在放他走,他也跑不出三裏地,你還是老老實實的念吧,我答應你,不為難尤勿就是。”
他是個心狠手辣的人,但信譽如何還真不知道,可我隻能賭一把,正像他說的那樣,如果鐵了心要除掉尤勿,哪怕讓他跑上十天半個月,憑劉為民的手段也抓得回來。
推開他的手,劉為民識趣的後退一步,讓我盡情辨識那兩行字,而他這副鄭重的模樣讓我忍不住懷疑,劉為民八成沒念過書。
借著月光看清楚,我念了出來:“榮登九五,是大自在,是大疑惑;屍解成仙,是大磨難,是大解脫!”
念完之後,我便看向劉為民,而他也看著我,愣道:“完了?”
我說完了。
劉為民勃然大怒,又揪著我的頭發按在棺材蓋上,怒吼道:“密密麻麻的刻著幾百個殄文鬼書,你念出二十四個字就告我沒了?信不信我讓你連鬼也做不成!”
原來棺材上刻的是水書,我急忙叫起來:“你不是會讀水書麼?你自己看啊,真的隻有二十四個字!”
劉為民的眼裏快要噴火,陰森森的說:“我若認識水書,還會跟你們這些小畜生混在一起?王震,你最好老老實實的給我全部念出來,否則我讓文靜生不如死。”
我急了,叫道:“真的隻有二十四個字,不信你找隻鬼來看對對對,還有一個圖案。”
劉為民鬆開我的頭發,將匕首擲進土裏,冷漠道:“畫給我看。”
沒撿匕首,我將自己的身體拖到棺材邊,仔細對照之後,指著胸口說道:“就是這個樣子,隻是棺材上的怪臉比你刻出來的細膩,看上去好像會勾魂似的詭異。”
劉為民將信將疑,他蹲在我身體旁邊,用匕首在地上寫寫畫畫,嘴裏不停念叨著那兩句話,額頭漸漸滲出了汗珠子,他憋得倆色通紅,好像魔障了似的。
趁這個機會,我躡手躡腳的去看尤勿,他已經緩過來一些,雖然還很虛弱卻能勉強說幾句話,他的半張臉被砂石磨破,鮮血橫流,搞不好是毀容了。
文靜還處於危險之中,我不能跑,便問尤勿有沒有力氣,最好趁劉為民發怔的時機趕緊溜走,而他看看四周,眼裏閃著擔憂和希冀,問我,師婆小白有沒有出現。
我不知道一個人的眼裏怎會同時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目光,隻是如實相告,她沒有來。
尤勿哦了一聲,又變成欣慰與失落的複雜表情,我正要叫他趕緊跑,另一邊的劉為民忽然起身,隻是佝僂著背,不複以往的魁梧挺拔,他緩緩扭頭,那張老臉上赫然掛著兩行淚水,可嘴角卻向兩邊翹起,露出個古怪的微笑。
既笑也哭,正是那棺材蓋上的鬼臉表情,隻是神韻還欠缺了些,沒有讓人看一眼就感覺瘮的慌的邪意。
劉為民低聲感歎:“原來如此,原來這把鑰匙一直就在我手中,可我卻追了許多年,甚至親手殺了勁柏,嘿,嘿嘿,你這一手好算計,不得不讓人敬佩啊!”
他又開始發瘋了,而我扶著尤勿,遠遠的喊道:“喂,我們能不能走了?”
此時的劉為民看上去蒼老了許多,他沒有回答,而是搖搖頭,指著身後的棺材說道:“問他!”
不知何時,那裝在金色棺材裏的金色棺材的表麵,滲出一抹極其妖豔的紅,就好像滴在宣紙上的紅墨水,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散著,我們看去時,已經有臉盆那麼大了,淺淺映出一個枯瘦的臉龐的輪廓,眉頭輕蹙,眼神憂傷,可嘴角輕揚,猶自冷笑著。
那張臉是活的,就像地獄裏爬出來的惡鬼,目光落我在身上時,猶如一盆冰水從頭澆下,讓我不由自主的打個冷顫。
漸漸清晰著,仿佛棺材裏的屍體正不顧一切的想要鑽出來將我吞噬。
劉為民走到我們身邊,拍拍我的頭,仿佛看破世俗的沉靜,他說道:“大悲無淚,大悟無言,大笑無聲,這就是這尊九龍棺的秘密,如今你也看到了,你說我會要這棺材裏的任何一件東西麼?”
怪臉就要爬出來了,可劉為民渾不在意,而他不說句話,我又不敢跑,隻能忐忑不安的看著,可被我抱在懷裏的尤勿卻動了。
他滿臉呆滯,推開我的手,撐著地爬了起來,好像穿著一雙高跟鞋在走路,每一步都將腳尖高高踮起,一彈一彈的向那棺材走去,劉為民手死死按在我頭頂,非但爬不起來,而反感覺自己快被按進地裏似的,我急的滿頭大汗,大喊著讓他醒來,不要被眯了眼。
劉為民不為所動,眼睜睜的看著尤勿一步步走向絕境,而那棺材上的鬼臉,笑的更加冷森,可眉頭也皺著更加結實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們身後的山路上接連傳來了兩聲呼喊,第一聲是女人急迫的尖叫:“尤勿快醒醒,不能過去啊。”
我們扭頭看去,五道人影飛似的衝了過來,最前麵的是個長發飄逸,身形纖細的女人,她穿著一身黃裙子,黑漆漆的夜幕下格外明顯,好似仙女下凡一樣,裙角飛揚著,隻是清淚漣漣,寫在臉上的焦急與擔憂,讓人忍不住替她揪心。
第二聲呼喊是跟在她身後十幾米的男人大喊:“徒兒不要怕,師父來救你了。”
黃裙子女人不管不顧的從我們身邊經過,劉為民忽然揮動草鞭打在她後背,頓時打出一道血紅的傷痕,而那女人踉蹌幾步,噴出漫天血霧,卻連頭也不回,依然朝尤勿衝了過去。
尤勿離著棺材還有四五米,那女人即將衝到他身後,我激動起來,正要給她喊聲加油,一直擠在兩個棺材縫隙,將臉對著我們的半片屍體,驀然睜眼。
一顆泛著死灰的眼珠子,讓我的心狠狠抽動,下一刻,他像離弦的箭一般衝了出來,一步跺地便出現在尤勿麵前,抬手便抓,而那女人尖叫一聲,飛撲過去將尤勿撞開,原本要抓住尤勿的手,順勢勒住了她的脖子,半片屍體再次跺地,眨眼間撞進棺材裏,一陣讓人全身發涼的“桀桀”怪笑響起,卻被扣回的棺材蓋鎖住,再沒了聲音傳來。
臨合上的那一瞬間,我看到一張很漂亮的臉蛋露出絕望和不舍的表情,深深凝視著尤勿。
棺材被屍體撞進的力道帶進了墳坑中,兩邊的黃土急速回填。
那四個身穿道袍的男人也衝了上來,是許祈和另外三個不認識的,他們沒有管那棺材,而是滿臉駭然的看著躺在四周的屍體,許祈的臉上露出淒然之色,隨後,他們將我和劉為民圍在中間,許祈暴躁如一頭野獸,嘶吼道:“給道爺我放開他,過來領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