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山水畫濃濃的潑墨,勾勒出都市樓宇的輪廓。
從夜鶯酒吧出來後,陳飛的心情很沉重。雖然他已經見慣了生和死,可當他知道曾經的兩位好兄弟如今如此落魄潦倒的時候,他還是不禁心酸。
漫步街頭,陳飛也不知道自己徒步走了多少裏路。竟然隱隱約約看到了“南站”兩個字樣。陳飛摸了摸鼻子,不由苦笑。
井灣子離東南市南站本就不遠,六七個公交站台而已。以前,陳飛就喜歡吃完晚飯漫無目的的散步。經常步行走到南站附近。
南站依舊燈火通明,哪怕已經晚上十點多鍾了,南站附近的車輛仍舊如同長龍一般,一輛接一輛,交通擁堵。
陳飛前麵不遠處的一輛出租車司機唾了一口痰,恨恨不休的罵道:“麻痹的,城管都幹什麼去了。這他娘的哪家後生弄了一具屍體擺在這兒也不管管,真他媽的晦氣,害的老子今天上半夜一個客人都沒接到。”
一個嘴巴叼著一根煙,路過圍觀的中年男人聽到後,連忙附和道道:“就是啊。這他媽的都什麼年代了,還用這一招乞討,一個青年漢子賣身葬父能有效果嗎?換個水靈靈的小妞兒用這一招乞討還差不多,打打悲情牌,老子還會投幾塊錢。”
“這些騙子為了錢什麼缺德的事兒都幹的出來,連老人的屍體都不放過。”一個大娘歎道。
“我都懷疑白布蓋著的到底是不是屍體,估計我們投完錢,人家又亂蹦亂跳的站起來拍拍屁股,坐著奔馳寶馬什麼的回家睡覺去了。”
“唉,這些騙子為了騙錢,什麼奇思妙想的亂主意都想得出來。”
聽到路人的議論聲,陳飛走前撇了一眼。路旁邊,一個菱角分明,有著農村人特有的淳樸憨厚,身穿單薄衣服的青年漢子跪在地上低著頭,麵前寫著老父暴斃東南市,因無錢葬父,不忍老父屍骨未寒暴露街頭,懇請各位父老鄉親行行好,幫忙葬父,俺徐東願做牛做馬等字。
字跡潦草,粗狂。
陳飛微微有些吃驚,地麵上的字跡寫的雖然不怎麼好看,可是卻仿佛能夠滲透地表,勁力雄厚,一目了然。
陳飛的目光落在了青年漢子撐著地麵的雙手。
他的雙手骨棱微微隆起,比尋常人手掌骨架子似乎要大一些。陳飛仔細的看了一眼青年漢子的虎口,虎口粗糙,密布老繭。
陳飛已經能夠斷定這個青年漢子要麼是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工,要麼是一個有點功夫的練家子。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絕對不會是路人議論所說的為了騙錢財無所不用的騙子。
陳飛又看了看白布蓋著的人。雖然無法看到白布下麵人的真實麵孔和身形,可是經曆過生死殺戮的陳飛豈會看不出白布下麵的絕對不會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具屍體。
陳飛撥開人群,擠了進去,站在了青年漢子麵前,說道:“男人膝下黃金萬兩。你覺得你跪在這裏別人就會出錢替你葬父嗎?”
青年漢子抬起頭,目光有著異於常人的堅定之色。“他們不會。因為他們覺得你是一個騙子,為了騙錢無所不用其極的騙子。”
青年漢子目光黯淡下去,輕輕的喃喃道:“俺不是騙子。”這幾個字聲音太細微了,隻要陳飛離的這麼近,耳朵變態的人才能夠聽得清楚。
“我相信你不是一個騙子,因為白布下麵的確是一具屍體。可是他們不會相信,哪怕你跪在這裏一天一夜也沒有人會給你投一分錢。”
青年漢子渾身一震,撐著地麵的雙手緊緊的握著,青筋暴起,黯淡目光隱藏著難過,糾結,更多的是一種無奈。
對生活的無奈。
他原本打算將遠在山村的老父親接到東南市來享幾天清福的,可是幾個月之後,父親老毛病犯了,醫治無效,撒手人寰。
為了給父親治病,徐棟把在工地上班存起來的微薄積蓄花的一分不剩。更不幸的是,兩個月前,包工頭跑路了,拖欠他三個月的工資還沒有給,無奈之下,他隻能四處打零工維持父親的醫療費。父親病亡之後,他連火化的錢都出不起。他居住的矮小老舊的單間,房東覺得死人會帶來晦氣,把他趕了出來。
萬般無奈之下,徐棟迫不得已露宿街頭,賣身葬父。
陳飛心中歎了一口氣,他看得出來這個青年有著屬於自己的傲骨,要不是淪落到了這步田地,他絕對不會跪下來賣身葬父。
陳飛從錢包裏掏出一疊錢放在徐棟麵前,輕聲道:“人不可無傲骨,男人應該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做人。我希望這是你這輩子最後一次跪在地上。”說完,陳飛轉身離開。
徐棟一愣,有些不相信的看著自己麵前的那一疊厚厚的人民幣。自從被房東掃地出門之後,他跪在這裏足足四個多小時,來來往往的路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可是卻沒有一個人會伸出手,扔給他一分錢。
這四個多小時,他得到更多的是各種冷嘲熱諷。
山東漢子不流淚,徐棟強有力的雙手拿起地上那一疊厚厚的人民幣時,竟然微微顫抖,哪怕是小時候被村裏土地廟那個古怪老和尚懲罰的兩天兩夜沒吃過飯,還站了一晚上馬步,累的快要昏迷,一聲不吭愣是咬緊牙關堅持下來的徐棟這會兒竟然感覺自己的眼睛有一層暖暖的迷霧。
“咚咚咚!”
徐棟重重的地上磕了三個響頭。拿起陳飛留下的那一疊厚厚的人民幣,徐棟站起來,恢複了曾經的龍精虎猛。
徐棟將錢塞進口袋裏麵,彎身輕輕的抱起長眠的父親,朝著市火葬場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