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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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黃布是忍著疼痛開車回到雉洲的,直接把車開到了第一人民醫院,進了急診室就拍片、住院、掛瓶。阿袖打著母親的關係還把值班的副院長汪奇找來了,幫助安排了一個單間的病房。

黃布問汪院長,這到底是什麼病?

汪奇笑笑說,是氣胸,小事一樁。又說,還好,你還不嚴重,不需要穿孔,不過,你得好好休息,你的煙是碰也不能碰了。

汪奇走後,黃布又問阿袖:醫生怎麼說?

阿袖說,一樣的,真是嚇一跳。半個月,快點十天你就可以出院了。

黃布認為汪奇和阿袖是聯合起來騙他。他從來沒有住過院,連最基本的醫學常識他都一竅不通。

汪奇走後,黃布沒多久就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睡夢中,黃布發現自己光著身子走了一個通體透明的胡同。胡同長長沒有盡頭。黃布走啊走,他看到了亞亞、曉曉、馬韻萍、崔潔、林娜、葉子和蕭虹。她們站在兩旁,憤怒地向他瞪著眼。黃布一一向她們抱拳求情。她們又咧嘴哈哈地笑。黃布慌亂地從她們麵前通過。突然,隧道的燈光滅了,眼前一團漆黑。他一腳掉進了窟窿,身體快速地垂直下降……

黃布是從自己跌入萬丈深淵後的一聲尖叫中醒來的。他醒來後,看到很多人圍著兩邊,章法、馬總,還有阿袖、醫生、護士,病房裏還春天一樣綻開了各種各樣的鮮花。

黃布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阿袖呢?

黃布住院的時候也是章法最為頭疼的時候。

章清又來找他了,還是來酒店上班的事。章法說,過幾天等我安排好了你再過來,工資麼現在就給你算起。

章法不怕花掉幾個錢,反正自己的親兄弟。章法知道這件事也已經回避不了,但能拖一天是一天。他真希望黃布能早一點出院。這麼多年來,他對黃布已經有了依賴。

但是章清還是天天來酒店。章法說,不是說了嗎,等我安排好了你再來。章清說,酒廠反正已經關了,也沒有人願意買,還是來上班好。

開始幾天,章法顧自忙碌,也不大答理章清,後來發現章清每天在他麵前晃悠,他和客人在辦公室裏談事,他也坐著不走,有時侯還插幾句不著邊際的話。章法知道章清正式上班後會給酒店帶來很多問題。

章法曾經找黃布專門商量過這個問題。黃布讓他沿著三個思路給章清談。黃布說,看來讓他退股是不大現實,酒廠不搞了,章清就把希望全押在酒店了,再說酒店的效益這麼好。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的股份繼續,但經營由你負責承包,每年分紅給他一個固定的數字。第二就是股東不參與經營和管理,請一位職業老總,按照現代企業管理運作。第三就是把酒店評估後作價高一點,兩人中的其中一位買斷,他不買你損失一點錢,但落個清靜。他要買你隻有另起爐灶。黃布認為,第三個辦法是最徹底的辦法。

章法狠狠心,按照黃布的辦法與章清進行了一次非正式的談話,但談判失敗了,盡管章法沒有明確涉及三點,但還是探到了章清的意圖。

這三個想法章清都不同意。

章法沒有心情呆在酒店,想找人打牌或麻將,和幾位朋友通了電話,竟沒人有時間陪他。他去街上晃悠了一段時間後,晃著晃著到了醫院門口。他進去探望黃布,看到一個女孩正在和黃布親昵地說著話。黃布跟章法介紹了曉曉,說曉曉是自己的表妹,自己生病不知道怎樣也被她知道了,真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

曉曉穿著紅色的連衣裙,上身套了一件乳白色的外套,胸襟豎著兩排珍珠紐扣。曉曉的頭發染成了棕色,一道黑色的頭圈上紮著一個紫色的蝴蝶結。章法打量著曉曉,覺得這個女孩似曾相識。

黃布說,你不可能認識的,一定是套近乎吧。曉曉笑了,章法也笑。曉曉說,居然似曾相識,那等下給你個機會,送我回家。

章法說,哪是肯定的,小事一樁。

清明山墓地的程伯在秋季的第一場雨後住進了醫院。開始的時候,程伯覺得自己扛扛就能過去的,不就是感冒嗎?後來就臥床不起了。墓地旁邊的鄰居打電話給學校,學校又找到了秀芝。

秀芝回家叫來了父親和幾位親戚,想把程伯弄到醫院去。程伯不依。程伯說,我的身子骨沒有這麼金貴,躺幾天就會好的。

家人把程伯接回了家後,程伯的病不但沒有好轉反而越來越重,家人又慌亂地把他送到衛生院。醫生說,送來的太晚了,你們怎麼搞的。

在醫院,程伯每天提出要回家。程伯知道自己的日子不長了。躺在家裏,他想起一個人。他跟秀芝說,你還記得那個在墓地和我們吃飯的黃布叔叔嗎?我的衣服口袋裏有他的名片,你打個電話給他,說我想見見他。程伯最不放心的是秀芝,他希望黃布能夠在他不在的時候給她一點關照。他相信黃布會做到。

秀芝點點頭,眼淚就留出來了。芝秀拿著名片去村口的一個小店打電話。

電話沒有人接,秀芝又打黃布的手機。手機過了好長時間才有一個女的聲音。開始秀芝以為自己撥錯了,後來那人說,黃布老師生病住院了,你過段時間再打吧。

秀芝告訴她的外公,黃叔叔也住院了。程伯說,他也住院了?有沒有說是啥病呀。

秀芝說,不知道,是一個女人接的電話。

程伯又交代秀芝,如果我不行了,你一定要去找那個黃布叔叔,記住了嗎?一定要去找他。

芝秀點點頭。

不過,程伯最後還是沒能挺過這一關。程伯被安葬後,芝秀的家人也不讓她上學了,在家裏幫著幹些農活。學校老師來做了家人的思想工作,還是沒能讓她繼續完成學業。老師走後,秀芝躲進了房間裏大聲痛哭,覺得外公走後就再也沒有人會保護她了。母親和繼父本來就打算讓她讀個初中,然後幹幾年活再嫁個人家。母親和繼父又生了兩個弟弟,母親說,女孩子書讀得多有啥用,在農村又個初中畢業已經管用了,即使能考上大學,也是沒有能力供的。繼父盡管不多說話,但在家裏還是比較權威,他不鬆口,母親就算有保護秀芝的想法和能力,也是無濟於事。

幹了幾個月的活,秀芝還有點不死心,趁著母親讓她去城裏農貿市場賣幾隻鴨子的機會,專程找過一趟黃布。她在“重金屬”的樓下大門口徘徊了一個多小時,最後還是沒有勇氣上電梯。她看著一個個人從電梯裏進去,又看著一個個人從電梯裏出來,一直看到了天將快黑,也沒有能夠看到黃布。

在回家的車上,秀芝遇到了同村的女孩晶晶。晶晶大她一歲,初中畢業後跟著別人去深圳打工。秀芝說,不是在深圳嗎,今天怎麼會在這車上。晶晶說,去年就回來了,現在就在城裏,不去外麵了,掙錢還不夠開銷。晶晶說自己在一家飯店做服務員,如果秀芝想掙錢的話,她可以帶秀芝去。晶晶說自己現在每個月能掙二、三千。假如酒量好的話,每月掙的肯定會超過三千塊。晶晶的話,把秀芝說得有點心動。

一個女孩的命運,隨著一位老人的逝去,命運也開始變得飄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