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常委交鋒

(一)

要解決柳芸煙廠的事,還要做很多具體的工作,縣裏先得和廠部的商議。解決柳芸煙廠的職工的問題,得成立一個專門的小組,這個小組就直屬於經濟調控領導小組之下。

楊衝鋒和肖成俊到了柳芸煙廠,煙廠已經沒有原來那種熱鬧景象。走進這個熟悉的大門,守門的老人還認得兩人,熱心地招呼著。兩人忙著過去給老人一支煙,老人誇楊衝鋒說他對老廠有感情,這樣的人就是好。煙廠裏,保衛科的人還有個別人在,煙廠的廠房和機械都還要有人看管,職工們還要廠裏領導們來做安撫工作,廠裏的老工會主席孫定才和付副書記,就一直在廠裏堅守著崗位。

兩人問清老主席和付副書記在廠裏,直接走到廠部去。他們進到廠部辦公室裏,老主席孫定才以為是哪個工人來了,頭也沒有抬,說:“先坐吧,有什麼事坐著說,信得過我就先安心坐下。”“老主席,怎麼會信不過您。”楊衝鋒說著和肖成俊兩人一起坐下來,付副書記和老主席聽來人說話聲不對,才抬頭看見是楊衝鋒和肖成俊,這兩個年輕人可是他們手把手推到領導崗位的。當下就綻開笑臉,孫定才說:“是你們?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老主席、付書記,你們好。好久沒有過來看你們了,真是對不住啊。”楊衝鋒說,肖成俊就給兩人散煙。

“你們才走上領導工作崗位,要做的工作很多,忙吧。還來看我們老頭子了。”付副書記說。兩老人對楊衝鋒他們的到來很高興,能過來看一看,說明他們沒有忘記煙廠,很滿足了。“今天到廠裏來是不是有什麼工作?”

“是啊。今天來一是來看望兩位領導,二也要找兩位領導了解一些煙廠職工的情況。”楊衝鋒說。肖成俊不久就會到縣公安局去,隻是那邊的工作還要等一段時間,肖成俊成天跟在楊衝鋒身旁。

“鋼業公司那邊是不是要招工了?”孫定才問,他心裏就想著廠裏的職工們還有多少人沒有再就業。

“老主席,這事要進行了啊,到時肯定要過來麻煩老主席的。”楊衝鋒說,招工的事也要等縣裏定出政策後才能開始,楊衝鋒就將今天來了解煙廠下崗職工,有多少再就業,各人的情況怎麼樣,都有哪些困難,哪些困難是縣裏能夠解決的情況和兩人詳細說了說。

對於楊衝鋒和肖成俊兩人的最新情況,老主席和付副書記也不是很清楚,這時才知道兩人是代表縣裏來了解情況的,還說要依據這些情況,定出一係列對分流職工再就業的扶植政策來,老主席說:“吳書記一直都是這樣,把職工的困難和苦處都記在心裏,這樣的領導幹部很難得啊。”

談了幾個小時,楊衝鋒和肖成俊才告別老主席和付副書記,出到煙廠門外,兩人站到門外向裏看,都有不少的感觸。兩人從部隊複員回來,就進入柳芸煙廠裏上班,之後的兩年多都在這裏,他們也見證了柳芸煙廠由盛到衰的全過程。這時回想起來,自然心潮起伏。兩人都不是情感豐富的文人,對視苦笑一下,剛才老主席說到柳芸煙廠分流職工裏,不少人日子緊巴得還不如農民。在縣城裏,每樣都要花錢買,有些年紀偏大,沒有什麼文化,家裏也沒有什麼積蓄家底,而子女又正逢讀書都要花錢。找不到什麼工作,隻好到醫院等場所去按時翻撿垃圾。也有的幫人拆洗衣服,或四處打點零工度日。

經過十幾天的多方準備,柳澤縣在新春的第一個常務擴大會議準備就緒,楊衝鋒是參會的主要人員之一。這次會議,主要針對柳澤縣新一年的發展和經濟工作方針進行討論。會議定於上午九點準時開會,楊衝鋒走進會場時,將十幾天來所作的準備,再梳理一遍。

趙曉勤宣布開會,沒想到吳德慵第一句話就說:“今天,我們在開這個常委擴大會議之前,先來處理一件阻礙我縣經濟發展的案件。首先申明一點,這段時間不少人找到我,為參與的人說情,今天當眾宣布,對這樣的幹部一定要處理,從重處理,誰說情都不給麵子。我倒要看看,誰還敢來求情。”

柳澤縣去年入秋後,經濟又創曆史新低。柳芸煙廠的債務除開,縣裏還虧欠不少,特別是全縣工作人員的工資,就有一部分壓著沒發。

最艱難的當然是廠子關門後了的待崗人員。這些人本來是家裏的經濟支柱,他們沒有了收入,整個家庭的生活水準一下子就落到最底層。這個春節,是柳澤縣城裏有史以來最冷清的春節了。往年街道上鞭炮聲響不斷,今年卻稀稀落落,吳德慵作為縣委書記,雖說沒有一家家、一個廠一個廠地看那些職工,卻也知道他們的難處。

春節之後,吳德慵感覺到全國的形勢在慢慢發生著變化,時機開始成熟。柳芸煙廠等所有的集體製廠,都到了一刀斬去的時候,再拖下去,對職工們、對縣裏的發展都將是很大的障礙。在縣裏要進行一係列的改製,發達地區早已做了,但到縣裏卻有很大的阻力,也會有很大的風險,特別是政治上的風險。

可說是用了足足半年的準備,這次常委擴大會議,總算召開。之間的波折,內中的紛爭也隻有處在風口浪尖的吳德慵才能體會到。所有的壓力有多重,吳德慵如今總算鬆了口氣。鋼業公司就差那麼一點就又走進死胡同了。不過這也成了柳澤縣的一個轉折點,在這個轉折點上,吳德慵找到楊衝鋒。他低調卻有著不為人知的背景,對吳德慵說來簡直是撿到一個無價之寶,也堅定他對柳澤縣經濟發展改製的決心。

要想扶植全縣的經濟發展,那就要做有助於全縣經濟發展的事,都要給予適當的優惠和政策支持,更要維係好一個有利於經濟發展的環境。目前隻有殺雞駭猴,震懾住一批人,才有可能建立起良好的經濟環境,之後,才談得上招商引資。更重要的是,將縣委的威信樹立起來,才有可能實現柳芸煙廠的安置工作等一係列的改革措施。

柳塘鄉的砂石場事件,對吳德慵說來簡直是太及時了,簡直就是像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一樣。而這件事又恰好和柳芸煙廠的下崗職工有關,兩方的代表,都是吳德慵心目中最理想的人選。

柳塘鄉李家村砂石場事件就是最好的標靶,吳德慵接著說:“同誌們,柳澤縣已經走到曆史上的分水嶺,機遇與挑戰並存,要麼迎頭趕上經濟發展的大潮流,要麼就落到底層讓市裏年年救濟。時代就是這樣,要我們有決心、有毅力,也要有勇氣和眼光。國際的形勢、國內的形勢都昭示著我們隻有變革,隻有改變觀念,大膽創新,才能擺脫目前的困境,才能使柳澤縣的經濟振興。怎麼樣發展?振興?目前還沒有行之有效的經驗生搬硬套,大家都在探索,大家都在摸著石頭過河。都還沒有總結出什麼理論來,但是,要想發展經濟,大步前進,我們作為縣裏的決策者,首先就要解放思想,要拿出一種為經濟發展服務的態度和工作作風來。在這裏,很讓我們心痛的是,我們幹部裏,有極少數的人,手裏有一點權力,不是想著要為人民服務,為全縣經濟發展服務,而是看著利益,將創業者用血汗換取到的成功,想據為己有。”吳德慵說到這裏,便停下來,向參會者掃視一眼,果然有人低下頭去。

“更讓人不可容忍的是,這些人目無國家法紀,做錯了事後,不知道及時改正,而是千方百計,四處拉關係托門子,想把自己犯下的罪責免去。”吳德慵說到這裏,已經將語調提到最高點,突然,手在實木桌上重重一拍,把所有的人都驚住了。“對這樣的幹部,這種無法無天的幹部,要堅決地、果敢地、從重從嚴加以處罰。達到違法的就按法律程序辦,違反黨紀黨規的,就按黨紀黨規懲處。我倒要看看,誰還再幫這些目無法紀的黨內蛀蟲,幹部隊伍裏的害群之馬說情。”

楊衝鋒聽著吳德慵開會時那種一步一步給會議主題造勢,一步一步將參會人員的思想引向他想要的結果去。一邊聽著,一邊體會著,從中獲益。

將柳塘鄉李家村砂石場事件先進行定性處理,之後具體的處理辦法,還要等縣紀委那邊做出來。吳德慵隻是簡要地提到了,向國強在任職期間,向人強行索取錢財十多萬元,挪占鄉政府各種資金幾十萬元。在政府裏拉幫結派,罔顧法紀法規,情節嚴重,事實都已經初步核實了,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製裁。

處理向國強不過是借勢的一種需要,在座的領導幹部又有幾個人是幹淨的?自然人人自危。吳德慵也不想擴大,不過今後縣裏的經濟發展,誰如果做擋路的絆腳石,一定會將它踢開。

吳德慵造出一種勢,會議的進行也就很順利了。緊接著吳德慵就宣布正式成立柳澤縣經濟調控領導小組。

(二)

柳澤縣經濟調控領導小組內再分三個分組,楊衝鋒及其中一個分組專門負責柳芸煙廠和集體製廠職工的相關事宜,包括他們的分流、今後安置、再就業、對這些廠的資產處理等,人員從縣裏各機構裏抽調。另外的兩個分組,由副縣長沈崇軍和縣委副書記鄭誌強分別負責。沈崇軍主要負責全縣農村經濟的發展工作,鄭誌強則是對鋼業公司和縣裏其他工業類綜合管理和跟蹤服務。小組的工作中,除了對全縣各領域經濟工作給出指導性意見外,還要給對縣裏經濟發展有貢獻的人做好服務,保駕護航。小組要快速擬定出符合新形勢下的相關條文,更加深刻地刺激和促使柳澤縣經濟的發展,並在經濟發展過程中不斷地調整方向,找到新的經濟增長點。

鋼業公司的擴產發展也是這次常委會的議題之一,雖說工作歸鄭誌強負責。但擴產需要招收的工人卻有一半的名額由楊衝鋒掌控,主要從煙廠中招工人。

常委會最後一個議題,是對柳芸煙廠分流職工的安置和補償的問題,另一個核心問題是煙廠廠址的處理。

趙曉勤是會議的主持人,他說要請楊衝鋒談談柳芸煙廠職工的安置計劃,要常委們聽了後再討論。之前在一次會上,楊衝鋒曾提出來對煙廠職工的安置費要提高到平均五萬元,才更合乎職工們的實情,更貼近他們的實際。那時,立即有人提出反對意見,吳德慵當時就讓雙方先冷下來,先也不要爭議,而是反複地更深入地做些工作。這次會議再來討論出結果。

楊衝鋒對主要領導表示了尊敬後,將柳芸煙廠職工分流後的生活狀況,先整體介紹,再對幾種層次的家庭進行對比。特困戶和分流後再就業成功的人列出來。這樣,就很全麵而又有說服力地將柳芸煙廠職工分流(下崗)後的狀況,展示出來,他們生活的苦,也暴露出來。

楊衝鋒說完職工們的生活狀況後,吳德慵插嘴說:“衝鋒工作做得很細啊,這份材料假如讓全縣人民見了,對我們會是什麼樣的看法?在這裏,作為一個縣委書記我要向全縣人民道歉,更要向柳芸煙廠的下崗職工們說聲對不起啊。由於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好,才讓他們受這麼多的苦。麵對這樣事實,我們不管心裏有多深的愧疚都於事無補,隻有盡快地下定大決心做工作補救,才是我們應該做的。”

趙曉勤見吳德慵說得有些激動,站起來說:“書記的話感人肺腑啊,這才是一個真正的黨員所具有的胸懷。人民受苦就是我們工作沒有做到位。書記這樣的情懷,正是我們今後工作中的指路牌,也要求每個領導幹部都應具備這樣的素質。”

楊衝鋒等兩人說完後,再次站起來,說:“關於柳芸煙廠職工分流(吳德慵敢說是下崗職工,楊衝鋒可不敢這樣說)的補償問題,這裏提出來一種計算方法,按方法核算,我們初步估算了下,平均每個職工可得到五萬元的補助,這補償也跟市裏彙報過,市裏領導的意見是在一定範圍內,各縣根據縣情可酌情自處。落實到具體,各位領導麵前的資料上都寫得很清楚。請各位領導先看資料,再討論修改。”

楊衝鋒很淡然地站在那裏,眼睛像是看著什麼,又像是空的。楊衝鋒所提出的議案裏,既有吳德慵和趙曉勤的一番說辭,又和市裏領導請示溝通過了,誰還會再去直接反對?

議論一陣,吳德慵說:“今天的會看來一時之間也很難定論,事情卻又不容許我們再拖下去,趙主任,通知縣委辦的人準備盒飯,總不能讓同誌們餓著肚子為縣裏經濟發展出謀劃策吧。”

趙曉勤就出去安排中午的盒飯,會議室裏有不少人掏出煙來,點上。楊衝鋒還沒有說完,資料有好幾頁,總要給領導們時間來看和消化裏麵的內容。這時,人武部的劉再強走過來,遞一支煙給楊衝鋒,並要給他點上。楊衝鋒忙擋住,劉再強說:“怎麼,現在到縣裏工作了,生分了啊。”楊衝鋒隻好接著他的火,將煙點上吸著。上次李浩到柳澤縣來,曾給兩人引見了。

劉再強也沒有多說,拍了拍楊衝鋒,做了個今後多一起坐坐的手勢。

過了十來分鍾,會議室裏的議論聲又慢慢地大起來。領導們雖然對楊衝鋒所說的職工生活困頓情況,表示同情和理解,但現在要真拿出真金白銀來,他們有點為難。這錢要從縣裏擠出來,全縣領導至少要過十年的緊巴日子,這哪是他們能夠受得了的。

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慢慢擴展,幾乎所有的人都參與進討論。楊衝鋒靜心聽著,基本上都是一個論調:補償的錢太高,更有人說這樣做很不公平。

什麼樣的人就有什麼樣的心態,就會從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同樣的問題,得到不同的結論來。楊衝鋒能夠理解,總不能要求別人和自己一個想法。看向吳德慵,他臉上平淡而堅毅。吳德慵見楊衝鋒看過來,對他微微點了點頭,也隻有兩人知道意思。十幾天來經常在一起商討和決策,兩人之間比以前更默契。

縣委辦的人進來,說盒飯送到了,是不是現在就拿進來。趙曉勤看了看吳德慵,見他點頭便讓那人去喊送飯進來。趙曉勤站起來兩手拍了拍,讓議論聲停下來。“各位領導,大家對縣委的初步方案反響很大,這是好事啊。有爭議就好,問題越辯越明,真理越辯越清。不過,午餐時間到了,書記對我們關心,讓縣委辦給我們送來了盒飯。我們邊吃邊想,午餐後繼續討論,形成統一的思路。下午書記還要到市裏去彙報,辛苦大家犧牲午休了。”

午餐的盒飯算很豐富了,大家吃著也不會有人挑剔。邊吃飯,大多數的人都忘記“食不言”這樣的古訓,還在討論著或者說著低聲抨擊著這個方案。

吃飯的時候,劉再強又走到楊衝鋒身旁來,也沒有說話,隻是靠過來表示他對楊衝鋒的聲援。吃過飯,簡單地休息了下,沒有幾個人走出會議室。趙曉勤站起來宣布會議繼續進行,會議室裏先靜了一下,楊衝鋒站起來說:“各位領導,對解決柳芸煙廠分流職工問題的補償方案,大家已經看過了,大家有什麼想法和不同意見,就請說說。”

“各位領導和專家們,說到經濟我是外行。今天,我是抱著來學習的思想和態度,參加這個會議的。”人大主任彭紹敏說,有不少的目光就看向他。彭紹敏50多歲,在柳澤縣裏是老資格,在市裏沒有什麼根子,這一屆後很難再動。但是,他在柳澤縣裏的影響不小,以前就曾和張應戒較過勁。

彭紹敏說後,先看了看吳德慵,再看向沈崇軍和楊衝鋒,說:“對於分流職工的困難問題,楊衝鋒組長的工作做得很細致,讓我很感動也很佩服。現在,能踏實做點工作的人不多了呀。”說著又看了看楊衝鋒,楊衝鋒沒有什麼變化,平淡地回看著他,等他說出問題來。

“這份方案我細讀了,剛才也聽取了部分領導和同誌們的意見。我的感受是,這個方案要是拿著去向市裏的領導作彙報,那真是很好的一份材料。我不是說做具體工作的同誌沒有完成好這方案,因為我想起來我們柳澤縣城裏說的老話。”彭紹敏資格夠老,怎麼說年輕人都不好和他計較,所以說話比較直接。“什麼老話呢?我認為很有可比性啊。老話說,皇帝嫁女是嫁女,叫花子嫁女也是嫁女。都是嫁女,卻有很大的差別。這方案放在柳澤縣裏,就像叫花子嫁女卻要和皇帝嫁女一樣排場,是不是不切合實際?與其給生活困頓的職工們一個空頭承諾,畫餅充饑、望梅止渴,還不如實實在在地做出點實事來,盡快地解決他們的困難,讓他們有新的生活。這樣做,雖然虧待了這些職工,但好在及時啊,要再拖一兩年,這些職工還能承受嗎?”

楊衝鋒端坐如常,對彭紹敏的話認真地記錄著,雖然也感覺到有不少的目光掃過他,他卻不受影響。彭紹敏停下後,楊衝鋒朝他微微點頭表示了下意思。彭紹敏權當沒有看見,端起茶杯,淺淺地喝一口,繼續說“話說回來,經濟工作既是老話題,又是新事物。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好在今天是討論,就算我的觀點不對,也不會影響縣委縣政府的正確決策。”

彭紹敏說後,向與會的人都看了看,他的說法代表了一些人的觀點,自然有人應和。彭紹敏安靜喝茶後,另外也有人說了些話。隻不過,都表達出這樣的觀點,柳芸煙廠的職工要安置好,但縣裏卻沒有什麼錢,也不能拿出什麼錢來,要不其他部門和單位還怎麼開展工作?

楊衝鋒靜靜地等著,將發言人的觀點和意見都記下來。他臉上平靜,再怎麼尖銳的說法都像和他沒有一點關係一般,讓會議室裏的人對他的印象更深刻。年輕如楊衝鋒這樣的人,有幾個真能聽進不同的意見?

楊衝鋒和吳德慵對視了一眼,吳德慵用兩人才明白的細微動作給楊衝鋒暗示。楊衝鋒見了,站起來說:“書記、各位領導,縣委將柳芸煙廠這副擔子交給我,我是時刻都戰戰兢兢啊。我自己知道,沒有什麼理論學識,工作經驗也少,工作方法也極為欠缺,但是,縣委縣政府將這擔子交給了我,我隻有多學習,多向前輩取經,多到同事們那裏討取工作方法,積累工作經驗。剛才,彭主任等領導給我上了一堂生動的課,既有思想上的、工作方法上的,更有對工作的嚴謹態度和對群眾思想覺悟上的,我受益匪淺,這些都是非常寶貴的財富啊。”

楊衝鋒說到這裏,對彭紹敏輕輕點了點頭,以示感謝。之後,才說:“對各位領導的發言和寶貴意見,我一一做了筆錄,說句實話,我水平有限,對領導們的觀點要是理解得不透請領導們給予指正。”

“綜合起來,觀點有兩方麵,一是柳芸煙廠的分流職工的安置問題,時間緊、任務重,應當盡快將職工的安置問題解決好,才有利於我們縣的經濟發展;二是對安置工作中涉及的資金問題,我們的縣情領導們比我熟悉,都知道柳芸煙廠的職工之所以拖到今天還沒有安置,就是資金問題。在這裏,要先說明兩點。”楊衝鋒停了下,感覺到有必要讓大家有個思想準備,將注意力集中過來。“第一點,對柳芸煙廠等集體製廠的職工安置問題,市裏已經明確表示,不會為此買單,要縣裏自己解決資金問題。縣裏沒有能力拿出這筆資金。第二點,我們工作小組在縣委的指導下,決心盡快找到解決職工安置資金的途徑,不動用縣裏一分錢。”

楊衝鋒話一出口,會議室裏的人就議論開來,不要縣裏出資金,這樣的好事那是人人都喜歡見到的,隻是,錢從哪出?

趙曉勤等人們議論幾分鍾後,“嗯”了一聲,議論的聲音就小下去。楊衝鋒繼續說:“那麼,安置職工的資金從哪裏來呢?我們請示了縣委,也參照了其他地區類似的情況,決定用這樣的辦法,那就是將柳芸煙廠的固定資產進行拍賣或轉讓,套取的資金,我們按一定的比例用來安置分流職工,幫助他們再就業。當然,資金的多少,都無法保證職工們今後走向小康,關鍵是要給他們政策,對他們再就業進行扶持,才是最根本的工作。”

楊衝鋒說出方法後,議論聲反而小了。大家都沒有意識到,柳芸煙廠廠址是塊居住寶地。想到的是煙廠裏的設備和寬大的廠房,這些東西到底值多少錢,也沒有幾個人會去認真盤算,就算有人想到,也不會為工作組的人來操這份心。

用固定資產的模糊概念,來獲取大家一致的讚同,這也是楊衝鋒他們商定好了的策略。

楊衝鋒坐下後,吳德慵坐正了身子,先哼了一聲,其他的人都知道該書記來總結了。隨後,就聽吳德慵說:“各位領導,今天,我們這個會開得很成功,也開得很及時。柳澤縣要想經濟騰飛,就要求我們每一個在座的領導有高度的責任心和時刻緊迫的危機感,要保持著一顆敏銳的心,來不斷地接受新生事物。”

吳德慵接下來就講了,全國的新形勢、新動態,和各地的新決策新舉措,要求領導們要多學習,多為柳澤縣經濟發展出些新思路新點子。吳德慵說這些,不過是為今後處理柳芸煙廠廠址打下伏筆,先讓在座的人有個意識。楊衝鋒聽著,心裏就好笑,想著到時人們知道事實後,會不會跳起腳來?

表決的過程很沉悶,楊衝鋒和沈崇軍都抽著煙,也一臉平靜。

(三)

吳德慵看著楊衝鋒,遲遲不說話,兩人抽著煙坐著。常委會上幾項提議已經通過,具體操作起來肯定不會簡單。特別是處理柳芸煙廠的廠址,轉讓給房地產開發商。對國有資產的轉讓是很敏感的問題,縣裏可用固定資產來混淆一下,但到市裏彙報就不能再糊弄了。好在其他地區都有例子,柳澤縣不是全國第一例。省裏也有這樣的意向了,不必擔心方案通不過。

但是,這一塊肥肉太大,將會怎麼瓜分?之前鋼業公司廠房建設才多大點的工程,可市縣裏都爭奪不斷。

吳德慵知道,將柳澤縣這份方案拋出去,安置柳芸煙廠職工的資金不是問題,問題在於誰來抄刀瓜分這塊蛋糕。柳澤縣在其中將扮演什麼樣的角色,吳德慵想著今後要處在一種能夠控製住的局麵裏,而不是完全脫離了縣裏的統一規劃。這些都隻是目前的打算,到時候是不是能按照縣裏的意願進行,心裏一點底氣都沒有。這些話,也不好直接跟楊衝鋒說。柳芸煙廠那邊的事歸到楊衝鋒這個組名下,但廠址的處理決策權不會在小組的,縣裏要是能夠在邊上說上一句話,就算是不錯的結果了。將楊衝鋒推出去讓他打先鋒,吳德慵的用意很深,最主要的就是用他來擋住來自上麵的壓力。楊衝鋒和市委專職副書記黃天驊之間的關係,吳德慵心裏明白,這些微妙的東西不用親眼所見就能看出來。黃天驊在市裏排第三,他的背景吳德慵也不知道。

“衝鋒,”吳德慵收住胡亂猜想,“今天表現很不錯。”“書記,都是您運籌帷幄,指揮得力,我隻是說出您的意思而已。”“謙虛了。那份鎮定,有幾個年輕人能做到像你這樣的?”“這不是有書記坐鎮著,有什麼事都有書記把握著。”“好了。接下來準備怎麼做?”“書記,我覺得現在我們力量不足啊,從常委擴大會議上看,對柳塘鄉那些人的打擊力度小了,還不足壓製某些人的貪欲。有些人一有空隙,就想著自己是不是能夠多占利益。”楊衝鋒和吳德慵說事現在也比較直接,兩人在不少方麵都有比較接近的想法,容易溝通。

“你是說招工指標吧,要想讓他們的思想和觀念有轉變是要一個過程的,我們得耐心啊。當然,要縮短這個過程,還得適當用一辦方法。”吳德慵將茶幾上的那盒煙拿起,輕輕一抖手腕,從裏麵挑出一支煙來,看了看楊衝鋒,見他搖頭,說:“你少抽點好,可不要老早將肺熏黑了。”

吳德慵點燃後抽了一口,楊衝鋒說:“也不是指標一個問題。柳塘鄉那邊要不是縣裏知道了,又碰上書記您,還不知道會怎麼樣呢。抱著僥幸心理的人不會少,我隻怕會有很多人認為柳塘鄉不過是做給人看的,是他們運氣不好。而不會意識到縣裏想營造一個良好的經濟發展的環境,書記,您說是不是這樣?”

“對,經濟小組的工作,不僅要指導縣裏經濟的發展走向,還要在經濟觀念、思想、覺悟和認識上宣傳、倡導和引導,加強工作力度。營造出氛圍良好的經濟環境,這樣才會將外麵的資金引入柳澤縣來。具體工作上,你什麼想法?”

“書記,公檢法是不是要做些調整?”吳德慵自然知道他想說什麼。“嗯,我也有這想法。衝鋒,記得上次你提過一個人。應該沒有問題,組織部那邊會抓緊的,為經濟工作保駕護航是必須的,力度上還要加強。”“是,書記。等書記從市裏回來,我帶肖成俊過來見見書記?”“到時候說吧,衝鋒,把你留下來,是因為你們組的任務最重,也最複雜。事關縣裏的穩定和發展大局啊,柳芸煙廠安置工作要做好了,今年縣裏就可以輕裝上陣啊。”吳德慵臉色凝重。“我們彙報工作要做好,具體工作也要做到實處才行。有沒有信心?”

“……”楊衝鋒自然不好表什麼態,對柳芸煙廠的職工安置,最關鍵的還要看縣裏給什麼樣的政策,其他部門也要充分配合。優惠政策很容易,定出來就是了,但要讓政策有效,可不是這麼容易的。新的惠民政策,必然會勒緊了一些部門的利益,他們不會樂於推動的。這些都要看縣委今後有多大的決心,不是說說而已。

“小組裏的人員,你自己挑,調好了跟組織部或人事局打報告,盡量先滿足你們這組的要求,怎麼樣?”“多謝書記關心啊,書記有什麼要求,什麼指示,也請說說吧。”楊衝鋒說,知道吳德慵將自己留下來不會隻是說這些。

“好,我們下午一起到市裏去彙報,爭取盡快將這方案在市裏通過,落實下來。”

楊衝鋒從市裏回來後,肖成俊、齊思偉和老李調整崗位的事時機也成熟了,吳德慵也默許楊衝鋒的做法。肖成俊安排進公安局裏,可說是為楊衝鋒自己考慮。不過人事問題雖是書記說了算,但真正想完美地安排人,像楊衝鋒目前的情況,還是要找到操作的人溝通好才能順利。

楊衝鋒帶著老李來找劉發旺,楊衝鋒給劉發旺介紹:“廠長,這位是老李,縣碗廠的副廠長兼保衛科長。當年參加過越戰,出生入死過,是我的老哥。”劉發旺站起來,老李見狀搶先站了起來。兩人握著手,劉發旺說:“你好你好,歡迎歡迎。說實話,我最佩服的就是軍人,能為國為民生命都不惜的人,品格高啊。像我們的衝鋒廠長,就是一個非常了不得的人啊。”

楊衝鋒開門見山:“廠長,老李年紀比我大,這兩年來我們一直有往來,對他的人品和工作態度,我是很了解的。目前,老李守著碗廠那堆破舊廠房,還天天按時去。照我說,那堆破舊廠房分給人家都沒有人要。可他就有心思,一天不落下,剛才拉他過來,還說沒有到點呢。廠長,這樣勤懇的人放著守破廠房,太可惜了。”之後,劉發旺表示在鋼業公司這邊沒問題,隻是縣裏那邊肯調人就行。

下午,楊衝鋒肖成俊來到一家茶樓,稍作準備,楊衝鋒說,“我請組織部的領導過來,你的那個事也得盡快了,主要是要把副局長確定下來,分管工作還要定到城市經濟建設方麵才好。”“衝鋒,我怕不是那塊料啊。”“誰天生就是?邊幹邊學,多做少說,記住這幾個字就成。”肖成俊便笑。

沒多久,包間的門響了,楊衝鋒站起來,肖成俊也忙站起來。門開了,組織部的趙建國部長走進來,楊衝鋒忙迎上去,說:“趙部長,感謝您給麵子啊。”趙建國是縣常委裏的重要人物,可不是那麼好請到的。

“客氣什麼,楊組長的麵子在縣裏誰敢不給啊。”趙建國語氣裏有幾分調侃,兩人平時交往少,倒是吳德慵私下要楊衝鋒約趙建國,彙報下經濟調控小組成員的調配事宜。趙建國在組織部裏,消息來源也比其他人要多些,對楊衝鋒的崛起還是能看出些背後的東西。對楊衝鋒也就沒有擺出相應的架子,其他人誰會這樣輕易將組織部長電話請來?

“趙部長,是我想得不周啊,等會罰酒。趙部長您看怎麼樣?本來應該到縣委裏去請的,但組織部是敏感的部門,哪敢隨便去。”楊衝鋒說。

“是不是在批評我們的工作方法啊。”趙建國接過楊衝鋒遞給的煙,沒有看就塞進衣裏。

客套話說後,便進入主題。約趙建國過來,主要說說經濟調控領導小組人員調配,工作小組成立後,具體工作才能開展。肖成俊忙給兩人服務,倒了酒,楊衝鋒說好要自罰三杯,便一口氣先喝了三杯。趙建國是組織部長,這三杯酒喝得很劃算的。

三杯喝下後,趙建國也陪了一杯。

“部長,這就是肖成俊,等過了您這關,我帶他見書記去。”楊衝鋒說。趙建國早對肖成俊注意了,楊衝鋒請他過來,要說什麼兩人都知道,到了後卻見多了一個人,心裏也就明白了。肖成俊一直很恭敬,對楊衝鋒隨意些,對趙建國就很注意了。楊衝鋒說到肖成俊時,趙建國還是看了他一眼。

早先就提過,要將一個叫肖成俊的人從鋼業公司裏調到縣公安局,任副局長。吳德慵已經暗示過,這人隻是走一走組織程序,是上麵指定了的。這時見到肖成俊,自然要看看這年輕人是怎麼回事。隨即想到肖成俊和楊衝鋒關係這樣好,也不用多猜了。

“楊組長,我這裏就算麵試過關了,明天讓他們就去走走程序,下周上班,怎麼樣?”趙建國說。

“成俊,還不感謝趙部長?給趙部長敬了酒後,你就回去吧。”楊衝鋒笑著說。肖成俊早就準備了酒,雙手端給趙建國恭恭敬敬地遞去。趙建國也嚴肅了麵容,接過酒杯,說:“客氣了。”

“應該的。”楊衝鋒說。肖成俊端起酒杯,走到趙建國前麵,說“趙部長,成俊年輕不懂事,也不會表達,給您敬杯酒,你對我的關心我會銘記在心裏的。我先幹了,您請隨意,祝你身體康泰,事業步步高升。”

(四)

彭紹敏走進屋裏,把手包交給老婆,準備洗把臉再吃飯。大門外的門鈴聲卻響起來,老婆看了他一眼,忙將手包放在桌上,出去開門。彭紹敏就想,誰在這時候過來找他?彭紹敏平時很少出去赴約,飯局也少,到外麵休閑除非是極個別貼心的人,他才會應付下。

能找到家裏來的人,都是自己放口讓來的親信。自己剛下班,是誰找到家裏來了?彭紹敏也不去看,走到客廳旁邊的洗漱間,好好洗下臉,將一天的煩心事洗掉。

最近縣裏變得複雜,也動蕩起來。吳德慵成立什麼經濟調控領導小組,還讓幾個年輕人在那裏亂搞,這哪是工作負責的態度?搞不好就會成為新的曆史罪人。(彭紹敏將張應戒已經列為柳澤縣的曆史罪人)吳德慵提拔楊衝鋒,看他的經曆,就知道是張應戒的人。張應戒對柳澤縣還不算罪大惡極嗎,現在這個楊衝鋒,分明就是張應戒陰魂不散想要繼續掌控柳澤縣的局勢,才推出這樣一個人來。洗著臉,彭紹敏想著要是楊衝鋒不是張應戒的代言人,還可以引導引導,楊衝鋒在年輕人裏算是不錯的。彭紹敏經曆過張應戒鐵桶一般的政治時段期,對他看人的眼光確實佩服。吳德慵也是張應戒挖掘提拔起來的,吳德慵到目前的執政觀和張應戒不完全相同,但對局麵的控製上也很強,彭紹敏不是沒有想過方法,隻是,張應戒留下的體係都支持吳德慵,讓他的威望很高了,無法撼動。吳德慵有什麼意圖彭紹敏也了解,放誰在書記的位置上,隻要有點才能和抱負的都想做點實績。如今全國大氣候和縣裏的小環境都有很好的發展時機,彭紹敏也感覺到了。隻是應該怎麼來做,卻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對吳德慵這樣任用張應戒留下的人,彭紹敏心裏是很不甘的,真到關鍵時刻,那得越級到市裏去反映,不能再讓他們這樣糟踐柳澤縣了。

客廳裏聽到老婆很客氣地和客人招呼,彭紹敏對老婆這點心裏是不怎麼認可的,對下麵親近的人,就算要客氣也要把那種上下級關係融進談話裏麵去,這樣才能長久保持這種關係,這可是訣竅啊。古話說,威宜先立。這個威立了後,怎麼維持才是大學問。既要讓下麵的人不疏遠,也要讓下麵的人總是那麼尊敬你,這其中妙不可言的地方,都是要每一個人自己細細揣摩的,言傳身教都沒有辦法,要靠一個人自己的領悟力。彭紹敏自覺把握得還不錯,慢慢洗著臉,讓來人多等一等,才能將老婆的熱情抵消掉。

彭紹敏來到客廳,老婆見他出來,忙道:“老彭,縣長來了,你還這樣慢吞吞的。”彭紹敏已經看到來客,對老婆那句話根本就沒有聽進去。步子一下子就加快了,邊走邊伸出手來,說:“縣長,你好你好。”轉頭埋怨老婆:“縣長來了,也不進來說一聲,讓縣長久等,成什麼話。”

兩人握手,李耀強說:“主任,是我不對啊,一下班就過來打攪您休息,抱歉抱歉。”李耀強臉上沒有一點抱歉的意思,兩人都笑臉綻開,將親和的魅力盡量展示出來,就像多年的老朋友一樣,分外親熱。

“李縣肯過來那是看得起我,沒有嫌我這老頭子,快坐快坐。”彭紹敏說。“不客氣,主任雖說資格深,經驗足,要說‘老’還不沾邊,頂多算壯年。主任,我縣如今正是多事之秋啊,就是需要您這樣經驗老到的領導來幫著把好舵。今天我是登門求教來了啊。”李耀強到彭紹敏的家裏來,也知道他的習慣,這時放低身段進門,說話也多尊著彭紹敏。

“縣長客氣了,縣裏有你們年輕力壯的頂著,我們也就正好歇歇。”

不好猜啊。彭紹敏一邊應付著,一邊猜想著李耀強的來意。李耀強和彭紹敏之間隻能算是盟友,而且是那種政治利益一致時才臨時結盟的盟友。李耀強今天過來,是想應對當前的這種局麵嗎?他所選的這個時間有點……彭紹敏說:“縣長是才從縣政府過來吧?”

“是啊,下午忙到下班還沒有忙清楚,隻好先停下,清醒清醒。更想到主任這兒來討教討教啊。”李耀強這樣說,彭紹敏就明白了。轉身對老婆說:“打個電話,讓街道外的餐館幫送一桌飯菜來,菜讓他們給配就好。縣長,街外的那家餐館小,上不了檔次,就勉為其難填填肚子,怠慢您這貴客,可別放在心上。”

“哪裏哪裏,下班前還想著要請主任您一起吃個飯,忙著就忘記約了。等下班後才想起來,估計主任您已經回家了,就想著過來蹭一頓飯,給您和嫂子添麻煩了。”李耀強說著添麻煩,卻沒有添麻煩的感覺。

李耀強是柳水縣人,到柳澤縣任縣長也是上麵的意思。張應戒在縣裏經營得像鐵桶一般,礙於體製到任期後換屆,將書記一職交給吳德慵,任柳芸煙廠廠長兼著縣委副書記。縣裏的決策權並沒有放開,上麵也意識到,市裏才將李耀強調來。兩年來,張應戒漸漸在縣裏失控,吳德慵對縣裏的控製欲不是很強。李耀強倒是慢慢地得到喘息,而去年張應戒突然出事,吳德慵雖然沒有受到直接牽連,他是張應戒一手提拔的,哪有不受影響的道理?李耀強的春天也就是那時來到,很快就有了自己的支持者,也是在這段時間裏,才和彭紹敏等人在鬥爭中合作,合作裏鬥爭。兩人在客廳裏喝茶,各是一方政治勢力的代表人物,在縣裏雖都不強大,但要是聯手後,還是有不少的影響力。吳德慵對縣政府那邊很少幹預,隻是在柳芸煙廠這個問題上死抓著不放。現在,更是對全縣經濟發展要大做文章,讓彭紹敏和李耀強都感到一種危機感,而彭紹敏更是預感張應戒時期的情形再度出現。

要想將兩方彌合起來,也不是那麼容易,各有自己的政治目的,但目前的形勢卻迫使他們隻有聯合起來才能爭取到相應的利益。兩人喝著茶,說了些客套話後,一時也找不到切入點。

“縣長,春季了,全縣下大力氣栽植經濟果林,困難不少吧。”在他家裏,李耀強主動上門來,還過來蹭飯,足見誠意了,彭紹敏主動引出話題。

“主任,縣裏定出這樣的政策,再忙我們也得將工作做到位啊。農村裏要真是像我們預期的那樣發展了,的確有很好的前景,隻不過,藍圖好畫,要真正達到目標,客觀因素、市場因素還有些目前預料之外的因素,讓人很不安啊。不知道主任怎麼看這項工作。”

“說來說去,一是市場,二是農村人的觀念。現在,柳澤縣裏各鄉鎮對農村作物生產,會有多少投入?將糧食生產改成經濟果林,今後柳澤縣裏的糧食都從外麵調來?其中會引發多少社會問題,誰都無法預料。依我看,早做些各方麵的準備工作,縣裏發展要力求穩定才是長久之計啊。”

“農村工作方麵,不會有尖銳的矛盾。縣城裏隻怕在這上半年,去年的事件又會發生啊。”李耀強來的目的,不是針對鄉鎮那一塊。鄉鎮主要是農村工作,比較平穩,也沒有多少矛盾,就是經濟果林的推廣和發動,難度再大也可以進行下去。

“不會吧,有經濟調控領導小組操作,他們對柳芸煙廠職工情況了解得很細致,又肯出錢,工作應該很順利地開展下去。”經濟工作按說是縣政府這邊的工作職責,現在吳德慵卻弄出個經濟調控領導小組,將縣政府完全撇在一邊。這已經通過了縣常委的決議,沒有辦法改變了,除非是市裏直接幹預。但彭紹敏和李耀強都知道,市裏對經濟發展看得更重,就希望下麵縣裏搞出不同的模式來,看哪種更有效。上麵隻想著全市的大局,哪會體會到下麵縣裏的艱難?柳澤縣已經被折騰得虛弱過度,再有風吹草動,不堪重負了。

彭紹敏老婆從外麵走進來,說:“老彭,他們將飯送來了。”彭紹敏便站起來,請李耀強到小餐廳用餐。彭紹敏等酒斟好後,用眼看了看老婆,他老婆知道他們要說事,就端著碗到客廳裏邊看電視邊吃飯,留給兩人空間好說話。

兩人邊吃邊喝邊說,不覺中,兩人的隔閡就消失了,當然不是完全聯合起來,隻是現在需要。政治上隻有永遠的利益,沒有永遠的朋友和盟友。

“主任,敬您這一杯,就是我們約定的最後一杯了。今天來是誠心討教,經濟調控領導小組主抓經濟那隻是名義上的,我們這些組員也就舉舉手。”李耀強說著嗬嗬地打了幾個哈哈,兩人心知肚明。

彭紹敏說:“不說敬不敬,要說敬,我對縣長的工作負責態度是很敬佩的,柳澤縣就需要像你這樣的領導。來,一起抿一口。”抿了一口,彭紹敏長長地出了口氣。像在思考什麼,他看著李耀強,臉上微微的笑。

李耀強回看著彭紹敏,兩人的目光撞到一塊,李耀強這回卻很執著,沒有讓開,就像是要彭紹敏非說出什麼不可。彭紹敏意味深長地笑了笑,說“縣長,經濟調控領導小組的工作組的人手都是些什麼人啊,挑選工作人員有沒有標準?”

李耀強沒說話,將手中杯子裏的酒舉起來,給彭紹敏看,反手將酒全倒進口裏。彭紹敏沒有這樣興奮,淡淡的,將杯子裏的酒喝了一口,說“縣長,身體受不了猛酒,見諒。”

“喝酒講究一個境界,哪分多和少。”李耀強說,兩人都笑起來。其中要表達的意思兩人已經心領神會。

(五)

老李進鋼業公司不難,但要將他推到副科級的保衛科長位子上卻遇上阻力,楊衝鋒見趙建國避開這個話題,不好再多說什麼。楊衝鋒將酒杯拿起,說“部長,我敬你。”兩人喝了口酒,趙建國說:“這裏有份名單,你先熟悉下。”說著從手包裏取出一份名單,遞給楊衝鋒。這是經濟工作小組成員的名單,這些人今後跟在楊衝鋒身邊處理柳芸煙廠等相關經濟方麵的事務,或者說,具體的工作都會由這些人來落實完成。

楊衝鋒接過來,對這些人都不熟悉,看不看都一個樣,要見到人後才能斷定人怎麼樣。趙建國遞給他,自然要先看看,才表示對組織部和他應有的尊重。名單裏將每個人情況都介紹得很明白。兩個副組長裏,一男一女,組員裏財務和文秘都是女子,六個編製,三男三女。

“部長,怎麼看著男女人數搭配得這樣好啊,陰陽調和啊。”“你沒有聽說過男女搭配,幹活不累嘛。”“不是吧,男女一起幹活,那還不叫累?”楊衝鋒說著先笑起來。“你知道什麼男女幹活,告訴你,小組裏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就有兩個,你可不要做出什麼對不起小黃的事來。”“哪敢呢。”楊衝鋒嘿嘿地笑著說,開一點玩笑可將這太嚴肅的事化解一點,指著兩個副組長說:“部長,這兩個人是什麼情況?”楊衝鋒本想問是不是書記的人,隻是這樣問很忌諱,但楊衝鋒代表著吳德慵的意誌和政治利益,對手邊的人多了解一些,今後工作才更好配合。

“就你精明,記住他們都是為縣裏經濟工作做貢獻的人,都是柳澤縣的人。”趙建國也沒有責怪楊衝鋒的意思,隻是這些話不能由他趙建國來說,對於人員的來曆,楊衝鋒肯定可以通過其他途徑了解到。今天楊衝鋒問,那也是表示一個意思,他自己就是吳德慵書記的人也是和趙建國一個陣線上的人。

“你先熟悉下這些人吧,還要等過了書記那關,才能將名單公布,才能將人員聚集起來開展工作。最遲到下周吧。”

趙建國不可能將名單時的人一一分說他們的情況,楊衝鋒知道他的身份不容許這樣做。楊衝鋒和趙建國告別後,心裏對老李的事有些擔心,這時再去找吳德慵書記也不適合。

吳德慵要想讓柳澤縣經濟大發展,一係列的措施執行下去,阻力必然不小,涉及的利益太廣,不可能完全把握住,總要均衡。從市裏看,他們也希望下麵縣裏不要一人獨專,哪一方勢力太強盛都不是好事,既影響到他們的利益,也會容易滋生腐敗窩案等惡性事件,後果就嚴重了。選擇適當讓步,讓各方麵都能夠容忍住,這才是最佳的選擇。

趙建國先離開,楊衝鋒想自己要是急於弄清名冊裏的人是誰派過來的,會不會對今後的工作有了先入為主的印象,打上標記?這樣對工作進展是百害無益的。自己做煙廠的安置工作,除了讓以前的工友們盡早一些走上新的生活道路,還有什麼目標?想到這裏,心裏一緊。要是總想著哪個手下是誰的人,還會有什麼凝聚力可言?產生不信任感,就不會有戰鬥力,又怎麼能夠完成縣裏交給自己的任務?

楊衝鋒決定不調查這些人的背景,平和地和他們共事。柳芸煙廠安置工作可不僅僅是用錢就能打發了的,一係列大量的細致工作,要做到每一個職工身上,要切合他們的自身利益,才能把縣裏的關懷傳送到位。

煙廠老工會主席孫定才自然是最好的人選,有了他,工作就可以減少許多阻力。今天過來,楊衝鋒就是要請他來幫自己做好這個顧問。到廠部,老主席孫定才和付副書記兩人都在,見楊衝鋒和肖成俊到來,兩人也不站起來,隻是說“衝鋒、成俊,今天有時間過來?”

“老主席、付副書記清閑得很嘛。”楊衝鋒說,進來先給兩人敬煙已經是習慣了,肖成俊這次搶先去做,給兩人敬了煙後,幫兩人點上。肖成俊殷勤的表現,付副書記看後說:“準沒有什麼好事,說吧,要做什麼也不用這樣先獻殷勤。”

楊衝鋒先搬了椅子,坐到兩人身邊說:“書記明察秋毫啊,今天來還真是想找老主席麻煩。”

“找我什麼麻煩?我又不欠你什麼賬。”可孫定才那神情卻是等著楊衝鋒說什麼事。這些老輩人,就是想多做些事,把自己能幫能做到的事多做一些,心裏才舒坦,才覺得自己還有些價值。

“付書記、老主席,柳芸煙廠職工的安置工作,縣裏就要開展了。具體工作是由我來負責,可我哪裏能擔得起這麼重的擔子?要是工作上有什麼疏忽,那可就對不起煙廠裏的工友們了。想來想去,就想到老主席。”孫定才和付副書記兩人的臉色都凝重起來。楊衝鋒知道兩人對柳芸煙廠職工的安置工作很看重,到目前,也就他們兩人留下來天天應付著那些下崗了的工人,現在聽到要全麵解決這問題,自然都想知道更具體一些的做法。更主要的是擔心那些下崗職工被極便宜地打發走。“老主席,我想請您來給我當顧問,把煙廠的職工們安置好。怎麼樣,很辛苦的,就怕您身體受不了啊。”楊衝鋒沒有問孫定才願意不願意,而是問他身體能不能受得了,也是摸準了老主席的性格。

“我身體好好的,有什麼受不了?那他呢。”孫定才指著付副書記說。

“付書記分不開身來,安置煙廠職工,可不僅僅是縣裏的事,煙廠裏也要有人配合做工作。我代表縣裏,付書記代表廠裏,我這裏就缺一個顧問。”楊衝鋒說,看著孫定才,知道他肯定會幹的。

“這樣啊,隻怕我的看法和縣裏的精神不對,反而幹擾你們的工作。”孫定才說。

“吆喝,今天牛翹起來了啊。衝鋒來請你,那是看得起你,也是衝鋒水平高。除了他誰還能記得你這老麻煩?”付副書記說。

“你想要我我還不樂意。”孫定才回了一句,“衝鋒,這事縣裏會答應嗎?”

“縣裏也是想將職工們安置好,縣裏的經濟發展才能甩開大步向前走,煙廠這裏要是還拖著,說什麼抓住機遇求發展都是空談!老主席您放心,在這點上縣裏和煙廠都是一樣的心思。”楊衝鋒說。

“那就好,其實,職工們也理解縣裏的難處,安置工作做得細致到位,也不會有什麼複雜問題。”孫定才說。

“老主席,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我先向縣裏彙報,過一段時間工作開始了,我再親自登門來請。”楊衝鋒說。

“衝鋒,你還真當他是諸葛亮啊,還得三顧茅廬?到時給他個通知就行了。”付副書記說,孫定才倒是沒有爭辯。

柳雲煙廠的事安置工人雖說錢不是全部,但卻是最為關鍵的一環,吳德慵還沒有說煙廠廠址處置的具體辦法,市裏也沒有明確地給他們回複。這邊安置工作的前期若動作起來,要是資金解決不了,那也是個大問題。但廠址的事太敏感,楊衝鋒不想摻和進去,自己就做些外圍的工作,裏麵有沒有利益有多少利益都和自己沒有關係才好。

經濟調控小組的辦公點縣委已經給選好,楊衝鋒約上沈崇軍一道去看。

兩人一起下到一樓,走進政府辦。一個小夥子看他們進來站起來,跟著沈崇軍出了政府辦。到外麵,沈崇軍才對楊衝鋒說:“衝鋒,我來給你們介紹下。這位是石穩,縣政府辦的。石穩,你的工作有些變動,你知道了吧?”隨即對石穩說:“這位就是經濟調控領導小組裏的楊衝鋒組長,今後你們會在一起工作,有什麼問題你要多向楊組長彙報。”

楊衝鋒就想起那份名單,石穩是辦事員之一。石穩十有八九是沈崇軍推薦的吧。一閃念,伸手去和石穩相握,石穩也快速地伸手迎過來。“楊組長,您好您好,早就聽沈縣說起您了,隻是一直沒有機會認識,今天一起工作請多指導。”

“你好,你好。石穩老哥在政府辦裏是挑大梁的,今後我可要仰仗老哥的才幹。和沈縣長往來的人,都是踏踏實實幹實事的人,和這樣的朋友在一起工作辦事,心裏踏實啊。”楊衝鋒心想就算石穩工作不怎麼樣,沈崇軍特意帶出來先認識,他肯定有用意的,自己也不能裝傻。

“邊走邊說吧,衝鋒,石穩人和他名字一樣,做什麼都穩重牢靠。”沈崇軍說完當先往縣政府外走去。三人本來是並排站,楊衝鋒看了看石穩,笑著點了點頭,說:“今後我們會合作好的。”

縣裏將經濟小組的辦公室安排在財政局,三個人到後,財政局辦公室主任江華、副主任關躍進都很熱情地迎接他們。寒暄之後雙方各自作自我介紹,自然沈縣除外。在握手時關躍進和石穩明顯用力一些。楊衝鋒看在眼裏,心裏尋思,看來這個副組長現在就在做工作了。

隨後四人來到四樓的辦公區。關躍進介紹,給楊衝鋒小組安排五間辦公室,並且是並排挨著。第一間是給辦事員的,隔壁是接待室。接待室裏布置簡單,幾張沙發,一張茶幾。還有一裏間用來開會、接待都能用,裏麵的擺設是新的。

剩下之三一間留給兩個副組長,一間給財務和文秘,最裏邊那間則是楊衝鋒的。沈崇軍看了接待室,就說:“走,看看楊組長的辦公室去。”江華便熱情地在前麵領路,按說應該是關躍進做這些,可他卻一直都冷冷地尾隨其後。

從見第一麵感覺到關躍進的冷落和排斥,記起他是小組的副組長後,楊衝鋒就更注意他。一時之間還弄不清關躍進的心裏,見到這樣的反應也好,心裏先有了底,不算是壞事。

看完辦公室,吃飯熟絡感情是必不可少。江華自然不能缺席,另外財政局還來了三人。江華恰如其分,熱情適中地給其他三人介紹著楊衝鋒。這也是工作組工作前的小範圍熱鬧,大家如朋友般寒暄著。

縣裏對經濟調控領導小組的重視,也隻有常委會裏的人能看出吳德慵的決心。一些人已經看出來楊衝鋒現在已然是吳書記的發言人。不過楊衝鋒畢竟年輕,即使有受重用,能力經驗還是有限。

酒菜上來,江華先端起酒杯站起來說:“沈縣,今天我們坐在一起,一是歡迎你們經濟小組的領導到這邊來開展工作,二是祝賀我們局躍進主任更進一步,到經濟小組中工作,來先幹了,再是祝賀祝願大家工作順順利利、心想事成。”場麵上主角是沈崇軍和關躍進兩人。

喝了一杯,再滿上。江華又站起來,說:“沈縣,我們喝酒吃飯的時間不少,我了解你的為人。今天,我可要當眾給你提個意見,可不能給我穿小鞋。”眾人就輕笑一聲,江華這樣說,當然不是真的有什麼意見,聽他又說:“沈縣,您說您多長時間沒有到我們局裏來指導工作了?對我們局太不關心。您說這意見該不該提?這樣吧,我代表全局敬您一杯酒,可一定得接受。”

沈崇軍伸手先將江華攔住,說:“老江,我們是老熟人,有什麼賬等下一步再算。今天主角是衝鋒老弟,你們先單獨喝一個知音酒。這位衝鋒老弟,是我最貼心的朋友,也是全市裏最年輕的副處級,老江,以後兄弟之間可要多少幫襯著點。”

石穩不由地看向楊衝鋒。

其他幾個人,眼光也都看向楊衝鋒。能得到沈崇軍如此誇獎的人,說明這個人不一般。這些人都是身經百戰的官油子,對東西風的偏向預測的沒有九十也有八十。看來縣裏關於楊衝鋒的種種傳言都是真的,這個人得有機會靠近一些才行。雖說年輕,可後浪推前浪的人不是沒有。

楊衝鋒觀察著眾人臉上的表情變化,心中已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