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1章

且說徐明薇這頭安頓好了房師傅一行人,有了身子倒不比從前,才在家裏奔走過兩趟,人便十分疲乏,一時讓婉柔扶著自己回屋裏歇下,睡足了一個時辰,才被穆氏輕輕搖醒。

“奶奶,該起了,夜裏又要走了困。”

徐明薇眼皮子還重,但也曉得她說的在理,勉強著起了身,洗漱好了,囑咐婉柔說道,“你去先生院子裏瞧瞧動靜,若是都起了,便回來報一聲。”

婉柔曉得她心裏惦記房師傅,脆聲應下,一時高興地去了。廚房今日送的綠豆百合紅棗甜湯,摸著溫溫熱,並不是冰的。隻是孕早期怕寒,因而一碗裏放的少許綠豆,一雙手也能數的清。

徐明薇看得心裏暗笑一聲,這些個也真是仔細,端著慢慢喝了,碗都還沒放下,就聽見婉柔又轉了回來。徐明薇麵露驚訝,朝人看去,一眼倒先看見了跟著婉柔進來的人影,不是房先生還是哪個?

“我估摸著你也該起了,便過來湊湊運氣,才走到半路,就撞見了你這丫頭,也不必煩著相請了,正好跟著過來。”房師傅淡笑著解釋道。

徐明薇連忙叫人另外再盛一碗甜湯來,請了房師傅入座。師徒兩個分別許久,先前是還有外人在場,心裏便是有千言萬語,有些話也不好細說。這會子麵對麵坐了,倒都靜默了下來,一時也不知從何說起。

徐明薇見她眼下雖然有些青黑之色,兩頰也消廋了些,但看著精神尚好,也算是放心,許是旅途奔波所致,因而開口說道,“先生本是要來,也好同學生說一聲,妥當安排了鏢局護著才好呀。”

房師傅說道,“你且別再提這話哄人,真送信來,也隻今日拖明日,明日拖後日罷了。你這點打算,我豈能不知?”

徐明薇幹笑著摸摸鼻子,忽地想起嬌嬌來,便朝穆氏說道,“煩穆娘子去嬌嬌屋裏看看,可是午睡起了,若是起了,也帶來見見先生。”

一麵又朝房師傅笑道,“先生也許久沒見她了,也不知這小東西還記不記得先生。”

房師傅算著日子,問道,“在家時就聽說已經教著學步了,如今可會走了?”

徐明薇搖頭,苦笑道,“哪裏能成。那小東西生得懶散,又慣會蒙人,小蘭娘子才扶著走了幾步罷,她就抱著人胳膊腿兒不放,眼淚汪汪的,不知道的還當誰欺負了她,委屈成那個樣子!我打她兩下吧,還會跟她爹爹告狀了,手指指著,嘴裏咿呀咿呀的,那點機靈勁兒全用在偷懶耍賴上了。”

房師傅聽得悶聲發笑,說道,“這性子倒像你。”

徐明薇冤枉死了,“先生與我,是從小看到大的,哪裏有她這樣時候過?我看呀,還是像她爹爹多些。”

房師傅也隻是拿她頑笑,並不爭辯。徐明薇又問起小陶,歎氣道,“這丫頭伺候得盡心,連我看著都是服氣的,這回是生了什麼病,連走動都難了?”

說起這個,房師傅麵上也露出些難過,說道,“卻是說不清楚的女兒病,連大夫都看不得,這會子也隻是在家等死罷了。真是可惜了這麼個好姑娘,我留了兩百兩銀子與她,算是謝謝她這些日子的盡心伺候,趁著還有力氣,待自己好些,好好過完最後日子罷了。”

徐明薇尋思著小陶看著不似那等肮髒姑娘啊,房師傅看出臉色來,歎道,“我原也奇怪,還沒嫁人的幹淨姑娘,卻是從哪裏沾染的一身毛病回來。後來去了她家探病才曉得,一家子的衣服鞋子都混放在一處,亂得不成樣子……小陶自己是個愛幹淨的,隻是耐不住她家兄嫂亂拿亂用,貼身的小衣也是不說一聲便自己取用了……”

房師傅說到這裏,也不好再說下去,隻搖頭說道,“這世間做人也是艱難,把自個兒料理幹淨了也不成,邊上隻要有一個拖後腿的,人也就跟著墜下去了。”

徐明薇聽她語氣唏噓得很,連忙安慰道,“凡事皆有定數,先生已然盡了力,再有缺憾也是命中注定,多想反而無益哩。”

房師傅點點頭,笑道,“如今倒輪到你來開導為師了,果真有長進。”

徐明薇就此跳過小陶這個話題,問起京中新聞來。

房師傅略一想,說道,“聽你娘說,這京裏最近是有些不太平,夜裏常聽見官兵追捕逃犯的聲兒。所為何事,你娘也是不清楚,因而這次出來,她也是同意的,大概是想著我這孤身寄住在傅家,萬一出些岔子,來往音信都無人通傳罷了。再有者,就是你那小姑子傅寧慧,我看你婆婆許了重金尋訪名醫,隻怕是真生了什麼不好的病症,藥石無效哩。”

徐明薇驚訝道,“已經病得這樣重了?前頭從未聽傅恒提起。”

房師傅低聲說道,“我隱約聽見些,傅恒應該也是知道的,可能還記著上回她鬧出的醜事,也不願意在你麵前提了罷。她那夫家倒是個有情有義的,原本上頭見他功底紮實,又有恩師願意為之奔走,好容易謀了個道同的肥差,隻因傅寧慧病重離不得京,他竟一手推了,把一幹人等得罪了光。如今也隻在翰林院裏做個小小抄書,往後再要起,卻難了。”

徐明薇聞言有些怔楞,說道,“她果真是個福氣深厚的。”

房師傅也是如此說,正巧小蘭娘子抱了嬌嬌來,一時都圍著孩子逗樂,歡笑不已。徐明薇讓人把雪團和飯團也抱了過來,這下嬌嬌可來了精神,竟不用人扶著也能踉蹌走上幾步,隻為去扯兩隻貓兒的尾巴,直把雪團和飯團惱的,最後一個跳到櫃子頂上,一個跳到徐明薇背上,可把丫頭們給急的,連忙來救。

老賴家的忽然進來,被眼前場麵驚了驚,很快收了臉色朝徐明薇通傳道,“奶奶,外頭門前來了頂轎子,說是打華瀛縣來的,為著送生辰禮來了。”

徐明薇嗖地一下驚起,先還以為是她大哥徐明柏來了,但又一想這事絕無可能,身為父母官沒有外召調令,輕易是不得離了任地的,因而稍稍定下心神,問那老賴家的,“可知道轎子裏的是誰?”

老賴家的搖頭,回道,“傳話的丫頭麵上倨傲的很,並不肯說了,隻讓人來通傳,要開了正門坐轎子進來哩。”

徐明薇回頭看房師傅一眼,見後者麵上也是一陣譏笑,便回頭同老賴家的囑咐,“你出去同那人說,若是我親嫂子,正門倒是進得的。若不是,還請她自己掂量著些,要麼坐了轎子立時回去,要麼老老實實從小門進了。一個妾而已,我正經大嫂還在京中徐家住著,她又算是個什麼東西?值得我堂堂一個縣令夫人倒履迎了?”

老賴家的原本心裏就有些底,這會兒得了徐明薇準話,麵上也做起個笑臉,輕笑道,“奶奶且放心,老奴這就去遞了話。”

一時往前頭去了,半晌,才聽見她領了人來,恭恭敬敬地站在屋外問道,“奶奶,人且帶來了,您這會兒可得空?是見還是不見?”

徐明薇朝婉柔看一眼,後者知意,懶洋洋地往外頭喊了一聲,“奶奶說身子乏了,且放著明日再見罷。”

眾人相對看著,各自堵嘴忍笑不已。又聽見外頭有女人冷哼了一聲,摔手去了,這才敢放開手,哄堂大笑起來。

“你哥哥也是,派個什麼人來送生辰禮不好,偏送個這樣的。眼下還好你大嫂住在京裏沒在一處,不然以她那個性子,碰上個這樣的,連骨頭生吞了都有的。”房師傅說道。

徐明薇說道,“男人看女人那眼光,落的多半不是地方,才有這麼些個張狂的貨,被寵得漸漸不知天高地厚起來。越是那賢良恭德的,越嫌無趣哩。回頭待我再寫信說他一番,別什麼髒的臭的都往我這裏送來,沒得汙了我的地兒。”

房師傅嘖了一聲,還不待說話呢,卻見嬌嬌瞪著圓溜眼兒朝她們看過來,鸚鵡學舌道,“髒髒……髒的……臭的……”

眾人都被她逗笑,倒是房師傅笑著打了徐明薇一下,“往後在孩子跟前可要注意著些了,別什麼都往外頭蹦,瞧瞧,這才剛說,她便學上了。”

一時又俯身去抱了嬌嬌,放在自己腿上逗了,“嬌嬌,跟著師公學些正經話好不好?師公教你寫字說話,讓你以後比你娘還要聰明靈敏?”

徐明薇聽著也好笑,怕小孩子好動累著先生,忙攔道,“她還這樣小,先生教她的,一時也記不住罷了。不如等大些,再送來先生屋裏。”

房師傅也隻是頑笑,逗了一會兒見嬌嬌開始揉著眼睛打哈欠了,便將孩子還給了小蘭娘子,讓人帶著下去歇了。

“在你這兒坐了大半日,我也該回去了,明日得了空再來。”房師傅起身告辭,徐明薇不好強留,一時親自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