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8章

陳氏不知是自己聽岔了,還是徐明薇真的言如其意,隻覺著她對著自己說的那句,聽來比對旁人的更有心認真些,因而聞言一個怔楞,等回過神來,自己心裏倒笑,人家高門貴女,說的也不過是些場麵話,自己竟先當真起來,也是可笑。

一時女客這邊席散了,男客那邊酒聲正酣。徐明薇便領了諸位夫人小姐到園子裏四處走走,令老賴家的在亭子那頭擺下牌桌,一式供了茶水點心,倒正合了眾人口味。天啟崇文的風氣還是從徐明薇這一代才起的,便是在座這些鄉紳富戶家的娘子們,也少有能識文斷字的,行酒令賦花詞什麼的自然玩轉不開,因而早在排宴時,徐明薇便讓婉容她們做了這一手準備,免得到時候男客那頭還沒散,自己這邊倒冷了場麵,好不難看。

汪夫人這回沒讓徐夫人占了先機,搶著把了徐明薇的腕子,笑道,“老婆子看您便是個帶福相的,且先替老婆子抓過兩把牌,也好教我沾沾喜氣,趁個方便。”

徐明薇不好退讓,就勢坐下,隻溫顏笑道,“夫人可看錯了人,明薇自小打牌便沒什麼手氣,也不會打,連著平日想在婆母跟前盡個孝,陪著打牌消遣了都教人嫌棄的很,寧願三缺一也不來相請哩!”

這話說得眾人都笑起來,笑歸笑,卻是不信她,田夫人隻按著人在牌桌上坐了,起哄道,“越是這樣說,越要瞧瞧這手氣是能差成什麼樣哩!”

徐明薇無法,隻好說道,“既是如此,也隻好陪著夫人們打過一圈,才曉得明薇所言非虛哩。”

汪夫人在她身側坐著,桌上隻坐了田夫人,戚夫人還有徐夫人三家,餘下的也都不去另外開桌,全饒有興致地圍著牌桌坐了瞧。她們這回抹的是葉子牌,同後世的麻將隻相差無幾,徐明薇雖沒玩過幾回,卻也曉得大概規矩,上手就摸了一色的三個對子,汪夫人心裏便歎,這不是極好的手氣麼,想來前頭的話也不過是自謙罷了。

卻不想摸了十來圈的牌,該來的總不來,不該來的都打了三順出去,不是教上家碰了,就是教下家給吃了。汪夫人正要攔著她出筒子,隻說得慢了些,對麵的田夫人便喜笑顏開地應聲喝道,“和了!”

說完攤牌一看,三對同色順子加一張花牌,那花牌徐夫人手上有兩張,戚夫人手上有一張壓著不出,竟是獨聽她一家,這樣都能被徐明薇給放炮點著了。

觀牌的眾人便忍不住笑,歎道,“人都說人無完人,夫人果真便是在這抹牌上少了些,竟也不是說的假話。”

徐明薇聽了便要起,把位置讓了汪夫人坐。後者卻不肯,勸道,“這一回您聽我的,咱們兩個一起看著,總不能再教她們贏了去。”

徐明薇拗不過,隻好又坐了一局。這回雖是沒點了人家的炮,少不得還是送了兩家三五張牌,最後平和了。

徐夫人原本是打算在牌桌上做了手腳,“輸”些銀錢給徐明薇的,但有另外兩家搗亂,徐明薇自己又不爭氣,真是有錢無處送,心裏也是憋得厲害。正巧徐明薇身邊的丫頭過來傳話,說是姐兒睡醒了在找親娘,正主兒都下了牌桌,徐夫人便也推說自己乏了,讓了位置與旁人打。

汪夫人見她終於下了桌子,同田夫人遞了個眼色,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早就聽說府上的女公子生得玲瓏可愛,夫人若是方便,也帶到前頭來與我們見見,咱家裏也有不少哥兒姐兒的,往後正好可以在一處玩哩。”田夫人趁著徐明薇還沒走,對她如是說道。

徐明薇原本沒打算把嬌嬌領到前頭來,但想著自己做主人的,把客人就這麼扔下也不好,便點了點頭,衝大蘭娘子說了一句,“讓小蘭娘子抱了姐兒到這兒來,你就在屋子裏守著,自己找些活兒做便是了。”

大蘭娘子朝她做了個禮,笑道,“奶奶且稍等,奴這就去叫了人過來。”

徐明薇打量一下她的肚子,眼下看著還平,並不顯懷,心裏暗歎一聲,果真是厲害娘子都配了無賴漢子。大蘭娘子這樣能幹勤快的主兒,嫁的那麼個糟心東西,聽聞自家男人並不願舍了家來接,麵上竟也沒什麼變化,平平靜靜地就接受了,真是讓人同情都同情不起來。這樣的漢子嫁了又有什麼用,不過多張嘴巴養著吃飯,隻會伸手要錢罷了。這點上她倒不如穆氏,曉得自己嫁錯了便舍了性命也要脫了家出來,自己一個人清清靜靜地過日子才好。

“你去吧,路上慢著些走,仔細些腳下。”徐明薇心底歎過,到底不放心,還有多交代了一句。

“多謝奶奶,奴曉得的。”大蘭娘子抬臉衝她淺淡笑笑,和碧桃一塊兒往後頭去了。

徐明薇心裏歎過一回,真是老話說的好,可憐之人自有可恨之處罷了,自己都是扶不起的一灘爛泥,還能教旁人怎麼相幫?如今是幾個孩子都還小,靠上這樣一個男人,往後吃苦的日子隻怕還有的是。

婉容見她麵上怔怔的,輕聲提醒了一句,“奶奶,大好的日子,且別想那些煩心的,隻看著自己的日子便是。”

徐明薇回過神來,曉得自己失態,朝婉容笑笑,回道,“沒事,隻是一時想岔了。”

好在在場的幾位夫人小姐都沒往她們這邊留意,不過一時,小蘭娘子抱了嬌嬌過來,小人兒剛醒了午睡,臉蛋還是紅撲撲的,頭一回見著這麼多生人,竟也不怕,隻睜著撲閃撲閃的大眼睛盯著人瞧,一會兒看看這個,一會兒看看那個的,教眾人愛得不行,隻礙著親娘在場,不好直接搶了人摟到懷裏抱罷了。

“前兒才說夫人是神仙模樣,這會子就來了個觀音座前童子,真真是同夫人一個模子裏刻出來似的,誒喲喂,難不成這天底下好看的人都投生到您家裏去了?”汪夫人本就是上了年紀饞孩子的時候,見著粉雕玉琢的嬌嬌,一雙眼兒都覺著不夠用了,止不住地往嬌嬌臉上身上瞧。

“可不是,見過這麼多家的孩子,怎就沒見過生得這樣玲瓏剔透的呢?”田夫人也是誇個不停,她倒比眾人膽子大些,見著徐明薇沒反對的意思,伸手問了嬌嬌要抱,嬌嬌隻看她一眼,竟也肯了。田夫人真把小人兒抱到手裏,隻覺著棉花一樣軟綿的一團,還泛著淡淡的奶香,心裏早不知化成了什麼樣。本是祖母都當過的人,孩子都不知抱養過幾個,這會子竟連手該往哪兒放都不曉得了,慌張得很。

汪夫人見狀,笑著將人“搶”到了自己懷裏,一邊還朝田夫人說道,“你到底是隔著兩年的人,竟連抱孩子都生疏了,還是老婆子我來罷。”

小蘭娘子還怕嬌嬌受了驚嚇,往徐明薇臉上一瞧,後者微微搖頭,示意自讓她們逗了孩子去,便做了罷。

“好機靈的姐兒,竟曉得好壞,也不認生哩。”跟著汪夫人來的一個媳婦驚歎道。

徐夫人這時褪了手上的鐲子逗了嬌嬌玩,原本想著若是小孩子捉著了不放,便也順手推舟地給了,不想嬌嬌隻好奇地摸了摸,就沒什麼興趣地放開了。她也並不是非要借著這手段塞了銀錢不可,上門時送的禮金便十分相厚,隻不過是人都有些占小便宜的心理,牌桌上得的,這會兒得的,落在眼裏同前頭的不太一樣罷了。他們這些做生意的人家,本就是靠著官府吃飯,不趁著新縣官初來乍到的幾頓飯搞好了關係,往後再要尋著路子,卻是不易了。

在場的除了徐夫人一家是做桐油生意的商賈出身,餘下的不是鄉紳就是地主富戶,都是平陸縣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家中也有走了科舉仕途,子弟在別處為官的。都說商人微賤,但看著這次來賀的眾人便是心裏不喜徐夫人,也能容了她同自己一道上縣衙院子赴宴暖宅,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便曉得徐家往日沒少打點了同這些人家的關係。

徐夫人心裏也未必喜歡汪夫人田夫人這些愛擺架子的正經夫人們,但為著自家生意,同人要幾分親熱麵上就能做出幾分,旁人的白眼和冷言冷語過身便忘,隻不過時刻謹記著,自己是個什麼身份,該如何行事罷了。

徐明薇在一旁看得有意思,不覺多看了徐夫人幾眼,趁她歇下的時候問了一句,“徐夫人的夫家同我娘家五百年前倒是一家,可是一直在平陸居住?”

徐夫人回頭笑道,“那可真是巧,隻不過沒您門第靈氣,我家的那口子隻榆木一塊,扔在路邊也無人撿,拾了還嫌廢了引火的。”

這話說得俏皮,惹得眾人都忍不住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