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徐明薇輕抖著睫毛醒來,屋裏隻剩了她一人,身邊的被窩早就冷透,顯然已經離去多時。她低頭看向那一片狼藉,昨夜迷亂的記憶又如潮水一般回籠,眸光卻是清冷。
外頭候著的婉容和婉柔一直警醒著,聽到裏頭的動靜,連忙打著簾子端水進來。婉柔眼毒,一下子就看見了床上的光景,忍不住笑道,“奶奶,姑爺被前麵叫去回話了,特意囑咐了奴們不要叫起,卻不想您自己倒已經起來了。”
這卻是在幫著傅恒說話呢。徐明薇不冷不熱地看她一眼,沒有做聲。
婉容不動聲色地拿手肘捅了婉柔一下,又朝徐明薇嬉笑道,“奶奶可要些解酒湯?昨夜飲過酒,隻怕這會兒還要頭疼。”
徐明薇點點頭,說道,“便煮一碗來。”
婉柔知道自己先前說錯了話,一縮頭躲到邊上伺候徐明薇洗臉。其實她們幾個近身伺候的也不是真的教傅恒給收買了,生了二心。隻不過這些日子冷眼看下來,姑爺雖說前頭冷心冷意地傷了主子的心,後頭卻是知道錯了,隻小心翼翼捧著,再誠心不過。才教她們幾個漸漸轉了心思,想著這夫妻兩個也是要長久相對的,能親親熱熱的,總好過橫眉冷對的,因此不吝力氣地暗中幫著傅恒撮合。哎,眼見著昨夜都已經有了好的苗頭,但看主子臉色,卻不似要好的模樣哩。婉柔心裏暗歎一聲,手上動作倒麻利,一手捧著用完的熱水,一手搭著帕子出去了。
才走到拐角處,就被婉容堵了個正著,一把擰在她胳膊上。婉柔吃痛,險些打翻了臉盆,好在她反應得快,才沒砸出大動靜來。
“作死啊一上來就擰人家,這要是翻了臉盆,裏頭又要問起了。”婉柔抱怨道,一邊放下手裏的家夥什,免得婉容又忽然和她動起手來。
“你才是作死。真是白長了一雙眼睛一雙耳朵了。剛剛要不是我提醒得快,奶奶那樣心思細的人,等什麼時候真不肯用你了,打發得遠遠的,我看你找哪兒哭去。”
婉柔還想爭辯說自己也是為著主子好,話到嘴邊,卻是生生咽下了。
以往還在家時,奶奶的乳母唐氏不就是因為這個給攆了出門的?才四歲的孩子,被乳母管著不能吃這個,不能吃那個,說是為著主子長身體好,事實上那些個吃食最後都教那唐氏給吃了去……後來主子言語清楚地在太太跟前說過一回,將頭幾日裏廚房送過什麼,她又吃了些什麼說得清清楚楚。太太知道了自然震怒,立時將那唐氏給攆了出門。
婉柔到現在都記得分明,當時人都還不及門檻高的徐明薇,在看見唐氏被婆子們連人帶包袱地趕出門時,臉上掛著是何樣神情。沒有得意,也沒有厭惡,就是那樣清清冷冷地看著唐氏狼狽而去的背影。自從那時候起,婉柔就格外懼怕自己服侍的小主子。隔了幾日,婉容婉儀她們似乎是上大庫房去領什麼,屋裏隻剩了她們兩個的時候,徐明薇原本是在翻書,忽地沒頭沒尾說了一句,“這世上,說一句我都是為了你好,真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是不是?”
婉柔原以為她是在問自己,但回頭去看時,徐明薇早低了頭,手裏書頁教風兒吹得亂雲翻起。
這一句話,她那些日子幾乎天天嚼著睡覺,漸漸才明白了,什麼叫主子,什麼叫奴才。
曾經爛熟在心的道理,如今自己竟也重蹈起覆轍來。婉柔麵上便是一白,朝婉容謝道,“好在有姐姐的提點,險些錯了也不自知。”
婉容這才露出些笑意,壓低了嗓音說道,“前頭說你眼瞎耳聾,卻是真心。你也不想想,昨天夜裏裏頭是些什麼動靜。隻怕奶奶這會兒心裏還不好受呢,你還往她跟前哪壺不開提哪壺。”
卻又機警地看了下四周,確認碧桃等人都遠著聽不見,才附在婉柔耳朵上說了一句,“你可曾聽見奶奶要湯藥了?!傻不傻啊你?”
婉柔頓時悟了,一時吃吃笑道,“果真是我傻了。好姐姐,好在咱們屋裏還有你這麼一個聰明的。難怪奶奶平日最疼你。”
婉容輕笑著推了她一把,見老賴家的又亮著眼兒看過來,連忙捅捅婉柔,正了臉色道,“裏頭還在等著醒酒湯呢,你去送吧。”
說著倒將放在石桌上的托盤交到了婉柔手裏。婉柔曉得她這是給自己做筏子,感激地朝她點點頭,一時才往著屋子裏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