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風院裏一片和樂融融,而這一刻的傅恒,正頂著細細雪粉沿著春埔街打馬闌珊而來。大概是嫌風帽笨重,早扔給了身後的冬子拿著,麵上神色倒有些懨懨的,但這並不妨礙晚起的賣唱女們倚了欄杆嬉笑著看了他。膽小的不過含羞帶怯拿帕子遮著臉,一雙眼睛隻滴溜溜地往傅恒身上拋;膽大的直接拿帕子裹了香蘭扔到他馬上,隻可惜傅恒眼睛都沒抬一下,懶懶拂去馬背上落著的手帕包兒,見著前麵一道玄色角門,轉眼沒了身影去。
老鴇朝樓上這些不安份的啐了一口,陰陰笑道,“一個個的,見著個長得齊全的,連著臉皮都不要了。昨兒怎不見你們扒著大戶發(騷)?吃我的住我的,這個月花銀還沒攢齊的骨頭都給我輕省著點!”
一時樓上的花娘和賣唱女們翻著白眼兒,都做了鳥獸散,卻還有教傅恒皮相給迷住的,癡癡笑道,“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公子,能得他一晚上也是值了。”
旁邊不知誰嗤笑一聲,“到底是他嫖你,還是你嫖他?這樣的人家,家裏的都做堆了搶著,還能白便宜了你。”
眾嬌娥嬉笑成一團,取笑過一陣後才各自打水洗臉,等著晚上開張。
且說傅恒從花街角門進了院子,秦王身邊的李先生早候在門上,見了他便淡淡一笑,推手道,“王爺正在裏頭,燕真自去。”
傅恒朝他拱手笑笑,翻身下了馬,冬子卻是教人領到別處去了。一時繞過彎彎曲曲的回廊,行至園子的假山石處鑽了進去。片刻後冒出頭來,卻是在紫竹苑的後廂房了。
侍從領了他進屋,秦王正和一幹幕僚說著話,聽見通報,轉了笑臉來看,說道,“你來啦,自己找位置坐吧。”
傅恒不與他客氣,在下首位揀著坐了,懶懶地隻盯著桌上茶杯出神。
同屬於秦王幕僚的嶋魁麵上露出些許不快,教秦王輕描淡寫地看了一眼,才恭順地低了眉眼。
秦王隻當傅恒不在,繼續說道,“這回放出的空缺,晉王那邊也兩眼盯著,視作口中肉。推上的瑞學民不說是前榜探花,在任上也頗有建樹,連著兩位閣老都似有偏頗,卻是難纏的緊。”
嶋魁說道,“這事也不難辦。據探子捎回的消息,那瑞學名身家底子也不甚幹淨,任上做出的政績,細細查了,隻怕也是十有九空,存身不住。”
秦王皺著眉頭,沉吟道,“孤王愁的卻不是這個。空子好鑽,隻是咱們這邊,又好推了誰上去?做官的身子家底也沒幾個幹淨處,到時候攀扯起來,也是教人笑話。”
一時其他幾個幕僚也舉了三四個人名,全是以往韓喜元的門生,又教秦王輕輕搖頭否決了。
“韓大人立意向嫡,卻不能盡早暴露了,教晉王起了提防。”
傅恒輕笑一聲,轉過臉來問道,“王爺可是在愁水道上的空缺?這事兒沒個一年半載,落不出動靜來。您瞧著聖上早早提了這響頭,也有一兩個月沒有定意了吧?前頭便說那水道上的樓大人請旨告老還鄉,許是也聽著些風聲,知道京裏銀錢吃緊,過年殺大戶放血。他倒狡猾,暗中送了一船金子到太後娘家,算是遞上了賣命錢。看在太後份上,隻怕這過年豬,一時還殺不得。”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
“此事你又是如何得知的?”粟博文自是不信,一船的銀子,總有過手的時候,如何能瞞得過京中遍布的耳目?
“前些時候尋家裏表妹的蹤跡,在下不才,各處水運上都留了眼線,便順便盯緊了大宗的買賣,才湊巧撞進了眼裏。”傅恒淡聲說道,受了質疑也不過輕哂一回。
秦王聽他說的輕巧,心裏也曉得漕運上進進出出,每日往來也不曉得有多少。能恰好將這件事兒撞進眼裏,也是不易。一時欣慰笑道,“如此倒解了眼前的難題。便睜眼瞧著大哥蹦躂,等今年春闈揭過榜,尋著合適的人推上位去,身家清白不說,聖上也隻放心是個無從派係的,用著不疑。”
眾人便朝傅恒臉上看來,秦王嘴上說的合適人選,不正是他麼。嶋魁陰陰撇過一眼,複又低下頭去。
傅恒支腮笑道,“這差事隻怕還輪不到我頭上。才啟用就放上這樣一處肥缺,誰也說不過去罷。再說聖上近年來也喜用寒門子弟,倒是狀元郎或許能一試。”
秦王聞言便笑,“卻不知誰還能壓了燕真一頭?”
傅恒回眼看來,說道,“我這回也隻摘得探花。”
嶋魁嗤笑道,“傅大少爺真是肚裏文章,千古江山,還沒進著金殿麵聖,前三甲已經心中有數。”
秦王聽出他語氣裏的諷刺意味,這兩人自頭回見麵,便是各種相看兩相厭,一時心裏也歎息。眼下尚在龍潛時兩人都不能抱成了團,一朝功成名就,隻怕鬥得更凶。一山難容二虎,他心中漸漸存了決斷。
傅恒懶得理他,輕佻一眼便轉過頭去,對桌自斟自飲。
“行了,你們都先出去,孤王尚且還有話同傅探花說。”
主子發話,四五個人立時退了個幹淨。秦王伸手遞過杯子去,見他愁眉不展,笑道,“可是我那妻妹還不曾轉了臉色待你?”
傅恒替他斟了半滿,說道,“家裏事多而已。”
秦王卻笑,“不過一個女人,何必如此?”
話雖這樣說,秦王他自己今年不過十四的年紀,屋裏已經有了一個正妃,三個側妃,數不著的通房。全是各方各路送進來的探子,真正能推心說話的,也不過徐明梅一人。又是少年夫妻,平日裏也是十分敬重,恩愛有加的。
傅恒不肯接著這話說了,倒是訴苦道,“下回還是改了古玩店那口子,這一路來,不曉得沾了多少脂粉味兒,回去還要落得一通數落。”
秦王狹促一笑,說道,“那些花姐迎來送往地也是可憐,能瞧著一眼未來探花郎的姿容,豈不甚好。也是探花郎日行一善哩。”
傅恒笑著搖頭,同他喝過一回酒,覺著身上有些冷意,便起了要歸家。秦王送他到門上,還不忘取笑,“且尋個清淨處先換洗過,回頭頂了韭菜盆子,卻不是我惹的。”
傅恒回身看來,做了個揖請辭,仔細繞過假山密道,才又從胭脂巷出了來。抬頭,卻是烏雲遮天,雪花越發飄得緊。
冬子沉聲問他,“爺,可是要回了?”
傅恒翻身上馬,夾著馬肚應道,“家去。”
冬子追趕不及。
一時風卷殘雪,蹄翻碎玉。行人勾頸看來,隻見春埔街烏沉沉兩道矮屋當中,一騎絕塵,猩紅色的鬥篷揚得肆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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