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雲之下看了看,那靜謐的山巒越來越小,城中行走的人漸漸如同螻蟻一般,漸漸地在視野之中淡化、淡化。
雪的顏色卻更加地濃烈,行至高處,那白色便是一望無際,從天上蔓延而來,覆蓋了整座城池。
青瓦紅妝,都覆了一層霜白。
真美啊。
我望著那皚皚白雪出了神,過了一陣子才想起來風宴所說的什麼交易,於是問道:“你不是要做交易麼?說吧。我洗耳恭聽。”
他枕著雙臂躺在雲層裏麵,任由這朵雲飄來蕩去,爾後奇怪道:“我還真是第一次見你這樣的姑娘,居然沒有任何反抗?”
“做交易,又不是殺了我,我要反抗什麼?”
反正是要我做一件事情,而且我根本就不認識這男人,要我的性命也沒什麼道理。更何況,在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反抗是最沒有用也是最盲目的。
我托著腮,繼續凝望那遠處被積雪壓著的青山,聽見風宴說:“你還真是奇怪呢。其實這件事情很簡單,就是要你去見一個人。”
他忽然坐起來,從袖間取出一個什麼東西迅速地貼在了我的臉頰上,速度比冬日寒風還要快,我根本來不及反應,就覺得有一陣冰涼滲入了皮膚。
一些液體蒙住了眼睛,迷迷蒙蒙的,看到他抽出墮神劍,劍尖正對著我的臉龐!我下意識地拿手去擋住,卻聽見他怒喝一聲:“別動!”
頓時我駭得也不敢動了,隻感覺到那劍尖透過了那曾薄薄的膜狀物質,如同畫筆一般勾勒出一個人的輪廓,精致的五官。
有血液,順著臉頰往下流淌,額頭眼角,下巴腮部,無一幸免。
疼,的確是破除皮肉的疼,但我自始至終一動不動,隻不過痛到極致,身子還是會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很快地,這個痛苦的過程就結束了,他如同敬業的畫家,把手一甩,墮神劍立刻入了劍鞘,爾後他跟沒事人一樣拍了拍雙手:“好了。”
那一雙骨節分明的手從我眼前掠過,仿佛帶著某種神力,那黏糊糊的液體全然不見了。我有些不敢相信地去摸自己的臉頰,從顴骨到眉眼,再到鼻梁下頜骨,任何一處似乎都和之前不太一樣了。
風宴將他的手掌反過來,如同一麵銅鏡,裏麵映出了我現在的容顏,我隻看了一眼,便是駭得險些從雲上掉下去——這分明是祁櫻的臉!
“你……你究竟想做什麼?”
我有些怕了,手指在臉頰處一路摸索,希望能夠找到原本的那張皮,也希望把那張皮給揭下來,我還是曾經的我。
可指尖在臉頰邊緣摸索了半天,愣是什麼都沒有找到,這張臉,好像原原本本就是屬於我的一樣。
我怕了,是真的怕了。
“你究竟是什麼人?!”我往後退了一步,正躲在了雲朵的邊緣,身旁雲霧繚繞,一絲一縷的氣息從雲朵之間穿過,隱隱的,我看到霧靄的那一邊,有一條蛇盤繞在山上,仿佛正盯著我,那貪戀的眼睛,全然是把我當成了盤中餐。
“你再退,再退就從雲上掉下去了,看虯龍吃不吃你?”
登時我趕緊扒拉著雲,往旁邊挪了挪身子。似乎我們已經在雲上許久了,但是這雲朵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到底是要去向何方?
“我來跟你講講。”風宴望著天思考了一陣子,轉而盤腿坐在雲上,風從耳畔吹過,呼呼的聲音裏麵,他用略帶沙啞的男音說,“我與祁櫻原本是一對戀人,後來被青行強行拆散,他搶奪了祁櫻,娶了她作為太子妃。祁櫻不悅,在新婚之夜把自己關在宮殿裏麵一整晚,之後的日子也總是反抗他,青行不斷地折磨祁櫻,不讓她死去,最終在祁櫻一次犯錯誤之後,把她流放去了逢月島。”
祁櫻以前是太子妃?不對吧,怎麼說我之前也是九重天上的神,可怎麼對於祁櫻的那張臉沒有任何印象?
還有,太子青行分明是正派,怎麼會做出橫刀奪愛這樣的事情?
“你在撒謊吧。”
風宴漫不經心地掃了我一眼,反駁:“我並沒有說謊。太子青行在擄走祁櫻的時候,你已經不在天宮了,而且……”
“那你是想利用我去報複他?”
“畢竟最後祁櫻的死也是拜他所賜,去報複一下,也不算什麼吧?”風宴站起身來,定定地望著一個方向,“九重天就快要到了,到時候你按我說的做,不會出任何差錯。事成之後,我會把玄冰刺的具體方位告訴你。”
你……怎麼知道我需要玄冰刺?
不過轉念一想,本來他就是來找我辦事的,沒有一點點籌碼,怎麼可能會讓我冒險幫他?玄冰刺,不過是他的籌碼罷了。
“你們離開逢月島之後,太子青行派一隊士兵去把祁櫻接回去,想問她是否悔改,而我,此時就是這一隊士兵。”
他搖身一變,原本的褐色衣袍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銀色盔甲,儼然一副天兵天將的模樣。與此同時,身邊憑空出現了七八個同樣裝束的天兵,整體一看每個人都是嚴肅的,但細細看來他們都有著不同的表情,完全看不出來是幻化而成的人。
風宴居然有著如此強大的力量,他的身份是越來越讓人懷疑了……
“需要補充的是,在此之前祁櫻就自縊了,那一隊人馬在進入逢月島之後,都死在了我的劍下。而現在,你就是祁櫻。之所以會選擇你,是因為你在逢月島和祁櫻接觸過,又是一名女子,身上沾染了祁櫻的味道,青行不會覺察出來。你需要做的就是,讓他以為祁櫻已經悔過了,爾後死在他麵前,讓他後悔終生。”他頓了頓,又問,“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
雲的速度在此時放慢了許多,大抵是九重天越來越近了,我看著身邊的一堆帶著頭盔身披銀甲的天兵,一時間能夠想到的就是:“我想看看我那些朋友此時都在做什麼。”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我在天穹之上漂泊的時間也不算短了,如今陸臨找不到我會怎麼辦?簡瑤和宣澤又怎樣了,有沒有和好如初?
“你不能給他們放青鳥,不能有任何聯係。”
風宴抬了眸,有冷風嗖嗖地從他眼角飛過,那深褐色的眼眸之中,漸漸地浮上來的,是深不見底的黑暗。
“不會有任何聯係。”我的回答也是冷冰冰的,“我就是想看看他們。”
風宴把手掌翻出來,手心正對著我,那原本和普通人一樣的右手,此時居然有了畫麵。依舊是簡瑤的醫館,她站在櫃台那邊,對著無數個抽屜發呆,那是她的抽屜,每一個裏麵都裝滿了中藥,而宣澤就站在她對麵,看起來像一個等待抓藥的病人。
簡瑤說:“小欒也失蹤了三天了,現如今荒月之影也丟了……當初那個老大娘罵得對,我這個醫者,一點都不盡心!”
說著就抬手要打自己的臉龐,我看得揪心,甚至想去攔住她,幸而此時宣澤扳住了她的胳膊,心疼道:“你已經做的很好了,妖精大舉入侵烏陵城,荒月之影被搶走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
三天了,應該是妖界得知了青蘇的死訊,故而才有無數的妖孽進城,估計是趁著亂勁,有妖精搶走了荒月之影。
那陸臨呢?
我這樣想著,就聽見簡瑤皺著眉說:“陸臨又去找小欒了麼?”
“找了三天了,也不知道小欒去了哪裏,問陸臨發生了什麼情況,他也不說。今天……估計是喝酒去了吧。”
宣澤長長地歎了一口氣,那畫麵就伴隨著這一聲歎息,驟然消失。呈現在眼前的還是風宴的肉身,他那修長的手指,以及厚實的掌心。
什麼都看不到了。
“就這些了。”
我還在盯著風宴的手看個不停,他卻已經把手給收回了,入眼的,是一片銀色的甲胄,還有……那氣勢磅礴的南天門。
“記住,從現在起,你是太子妃,祁櫻。”
他說起“祁櫻”這個名字的時候,還是會頓一下,也就是這麼一個細微的停頓,我就能夠辨別出,他之前所言與祁櫻的故事都是真實的。
唯有真心去愛那麼一個人,去在乎,才會在多年之後提及她的名字,心都會顫抖。
我知道此時的風宴一定很難受,隻不過他是男人,他和陸臨一樣,都不把深藏心底的事情全部說出來。盡管他將祁櫻的背景告訴了我,盡管他說的那麼淺淡,像是在說一個和自己完全無關的人。
但我始終知道,他在每一次看見我現在這張臉的時候,心底都如同一把刀子在割,先是割斷了血管,然後割破血肉……
直至,遍體鱗傷。
“來者何人?”
兩支長矛交叉著,攔在了我們跟前。
南天門對於我來說熟悉而又陌生,那些天兵依然手執長矛巍然挺立,如同高高的山巒,臉上始終是冷冽的表情,看誰都像是欠了他們一千兩銀子似的。
我清了清嗓子,大膽地邁出去一步,風宴也跟著我邁了一步,冷眼看著那守衛天兵:“大膽!太子妃你們也敢攔!”
天兵瞬時收回了他們那斜著的長矛,彬彬有禮道:“原來是太子妃娘娘。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