梔柚那麼一個冰塊臉,溫酒的水平倒還是不錯的,紀乾樓隻是將那蓋子微微傾斜,醇濃的香氣便是從那縫隙之中漏出來,直竄入鼻腔,刺激著嗅覺。
口水順勢流出。
我砸了咂嘴,瞧見紀乾樓憑空變幻出來一套杯盞,於是捏著一個杯子忍不住問道:“師兄,你一直一個人在這聽風閣裏麵麼?”
他點點頭,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隻留下那香氣在四周流溢。
寧家有規定,但凡弟子不準飲酒,我曾經偷偷地喝過,但也隻是一次。今日也算是不顧之前的清規戒律了,我也學著他的樣子,仰起脖子將杯盞之中的酒傾倒而出。
這酒初初品嚐味道較淡,一口入喉也沒什麼不對勁,腦袋卻是暈暈乎乎的。
我靠在桌子邊緣,那桌布垂下的流蘇搭在了我腿上,而不勝酒力的我已經醉眼迷離。就算如此,我還是憑著意識接著問:“你不覺得孤獨麼?”
“有人求我,我就不孤獨。”杯盞在紀乾樓手中轉了一個圈,他的唇邊彌漫起笑意,卻又在某一瞬間消失殆盡,“像那些身處鬧市之中,卻沒有一絲陽光照進心裏的人,是最孤獨的。比如梁依酒,好在後來有了那個孩子。”
我的意識有些混亂,但終歸還是記得“梁依酒”這個名字的,一些淩亂的畫麵從腦海閃過,最終我一拍大腿,道:“對!盡兒!哈哈,說來也好笑,當初我還以為公子歸就是那孩子的生身父親呢!”
大抵是“生身父親”四個字刺激到了紀乾樓,他眼眶發紅,驀然間拍案而起,雙手撐著桌麵,食指輕佻地挑起了我的下巴頦,狠狠地說:“那孩子是梁依酒撿來的!”
居然、居然是她撿的?
灌了酒的我忽然間醒了一些,一手掰過紀乾樓的手腕,結束了這略微曖昧的場景,眼前的他已經化成了三個模糊不清的影子。
我晃了晃腦袋,甚是詫異:“一個撿來的孩子,她居然也能那麼豁出性命去待他?”
“之前什麼人都無法入梁依酒的眼,她曾經深愛一個人,但那人墜崖而死,故而她一路流亡到烏陵城,希望能夠逃避。表麵上看起來她風情萬種談笑風生,可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正在迅速地枯萎。直至,她撿到了那個孩子。”紀乾樓越說越動情,甚至激動得臉頰也泛著微紅,幾度有和他那衣衫染成同一色彩的趨勢。
“她跪下求我的那七天,說了許多關於孩子的事情,我隻能答應。”
哪怕逆天而行,也非要答應,僅僅是因為他醉心於一個充滿了陽光的故事?孩子是梁依酒的陽光,然而他僅僅是不想要那陽光消失?
我怔怔的望著紀乾樓,像是不怎麼認識他了,之前印象中的他一直是以一種薄情的形象呈現在世人跟前,可如今……他居然會因一份感動而違逆天道,隻為成全。
盡管,最終也沒能成全。
“哐哐哐!”
重重的敲門聲入耳,像是一波一波的水紋暈開,聽得我有些頭疼。我不由得扶住了額頭,心說來者怎麼這麼不懂得禮貌,這哪是敲門啊,我看再這麼下去,門都得被他敲爛了。
紀乾樓如血一般殷紅的衣袂從地上掃過,我的眼前模模糊糊,隻能循著那一抹耀眼的紅色一路跟過去,陰涼的氣息撲麵而來,我也比方才清醒了一些。
他的指節幾乎要碰到那兩扇門了,恰在此時,我也不知怎的了,忽然間大吼一聲:“別給他開門!”
是陸臨,來的人一定是陸臨!
想開門是吧,那小爺我還就偏偏不給你開,任你把這門給打穿了你也進不來!
我抬起手臂在空中勾畫出一個結界,像是全部的力量都用盡了,我雙腿發軟,跌跌撞撞地磕在了柱子上麵。
“咚”的一聲脆響,我隻能捂著腦殼悶哼。
那敲門的人卻更加帶勁了。“哐!”更加劇烈的一聲過後,整個聽風閣都跟著顫了兩顫,我退後兩步,聽見陸臨那穿透力極強的聲音。
“公子歸!把小欒交出來!”
他口中的那公子歸此時掏了掏耳朵,仿佛是把方才入耳的話給扔了出來,旋即麵無表情地對著我聳聳肩。
我咬了咬下唇,正想著怎麼回答,一個嬌滴滴的聲音也隨之傳了過來:“夫君,寧小欒都跟著別人跑了,你犯得著這樣麼?”
溫香軟玉在懷,陸臨,你還來找我做什麼?
我指尖微屈,聚攏手指將那結界收好,沒有了靈力的支持,那木門“嘩”的一下裂開,木頭碎片落了一地。
而呈現在我眼前的,是一副和諧得不能再和諧的畫麵:女子挽著男子的胳膊,歪著腦袋笑靨如花,似要當眾溫存一番,而那男子方才還怒氣衝衝,如今瞧著那女子,眼眸之中竟溫柔許多。
當初跟我說讓她離開了,可如今,琢玉是如何回來的!
還有,門都被敲壞了,每個人都感受到了他的怒氣,這如今琢玉一來,就什麼事情都沒了?
有此公子,深沉如水。
真真是深沉如水啊。
“陸臨,你還想說什麼?”
他們的麵孔漸漸地在我眼前變得模糊,什麼都看不清了,隻有兩個相依相偎的人,在這聽風閣之前抱在一起……
陸臨推了推那琢玉公主,待兩個人的距離稍遠一些,便是略帶尷尬地跟我說:“我來找你。”
“找我做什麼?回去做小妾啊?”
我挑起了眉梢,彎起嘴角來對著他笑了笑,有淚水溢滿了眼眶,那溫熱讓我無所適從。最終我還是選擇合上雙眸,一任那一滴清澈的淚珠順著眼角滑落在唇邊。
腥腥鹹鹹的味道,正適合我現在的心情。
陸臨被我噎得啞口無言,手卻還是不自覺地伸向我這邊,不由分說拉住了我的手腕:“跟我走。”
和他從前一樣,命令般的語氣。
若是從前,我一定舍棄了一切,隻因了他這句話,哪怕跟著他浪跡天涯都可以。可如今我一眼瞧見琢玉那粉嫩的臉龐,連絲毫的猶豫都省去了,慌忙甩了一下我的手臂,試圖從他的桎梏之中掙脫出來。
可我越是掙脫,陸臨就抓得越緊。
骨頭都快斷了,陸臨卻絲毫沒有要放手的意思,隻是盯住我的眼睛表達了他堅定的意願:“我不會放開你。”
鼻尖發酸,眼淚奔湧而出。
也不知是因為被他抓的生疼,還是因為他這時候還在說著這些話。
我合上了眼瞼,甚是無奈地告訴他:“你去跟琢玉……成親吧,不要糾纏著我了。我什麼都不會,出身又不夠高貴,配不上你這上仙的身份,你為何還要這樣!”
“啪!”
我驚恐地睜開眼眸,恰好瞧見折命扇打在了陸臨的肩膀上,他悶哼一聲,卻還是不肯放開我。
但兩個人的距離終究是遠了一些。
我往後退了退,正撞在了紀乾樓的胸膛上,於是慌忙抬眸道:“紀師兄,今日師妹我可住在這聽風閣了。”
“甚好、甚好。”
折命扇搭在了他的手腕處,旋即以極快的速度敲在了陸臨小臂之上,甚至我隻瞧見一陣模糊的影子飛過,那折命扇便是再一次落在了紀乾樓手中,陸臨卻是因為吃痛,不得已鬆開了我的胳膊。
被陸臨抓著的皮膚泛著青紫,大片大片的淤血看起來觸目驚心。
“小欒,你沒事吧?”
“夫君,你沒事吧?”
我別過臉去不忍再看陸臨一眼,隻是看著那一抹妖異的微紅,沒有給他一個回答。
破碎的木門在紀乾樓的術法作用之下漸漸地恢複成原樣,我與陸臨隔了一扇門,也像是隔了千山萬水。
木門漸漸地合攏,光線一點一點暗下來,聽風閣外溫言軟語,聽風閣之內,卻是滿地冰寒。
我垂下了睫毛,刷的一下,所有忍著的眼淚全部決堤,打濕了我胸前的衣襟。
幾乎是一種本能,紀乾樓在我跟前,我就那麼不顧一切地抱住了他,像是當初看見寧家被滅門的慘狀而不由自主地依賴陸臨一般。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隻明白身邊有一個人,所以自然而然地抱住了他。
現如今就像是一個溺水的孩子,而紀乾樓,就是那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不管他是生得長還是短,但就是他了。
他輕輕地拍打著我的背部,恍若在哄著不聽話的孩子去休息一般,聲音極輕極輕的,像極了春天燕子的呢喃。
“姑娘,我挺喜歡你的,跟著本公子可否?”
依然是他一貫的語氣,帶著幾分調侃的味道,甚至我前一刻還在趴著他懷裏泣不成聲,下一刻忽然間就破涕為笑。
“跟著你能做什麼?”
他忽而嚴肅了起來,雙手按著我的肩膀正兒八經地說:“記得本公子說過麼,你值得溫柔相待,如今,本公子就是要護你一世平安。我負責守護你,你負責溫柔如初。”
很好,真的很好。
我揮起拳頭在他胸膛上使勁打了一下,很是小女子地問:“所以,那個驕傲的紀師兄,這是在跟我……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