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芳筱稀鬆平常的態度，並沒有顯露一絲一毫的畏懼和不安，到底未必和楚陵有關，自己又何必憂慮。
“嗯。”謝康站於窗前，細賞窗外之景，本來極是涼快的屋子，由此處透了幾分熱氣。芳筱來不及奇怪，便走了過去。
“爹爹應是乏了，坐下歇歇。”扶著謝康坐回屋內，一步一步，挪動的腳步，輕的很。
“筱兒，你娘的生辰也快到了，準備的如何了？”
七月初五，是謝母林瑾的生辰，往年他們父女都會從六月初就開始私下準備賀禮、宴席之類的事情。盡管如此，還總能準備的神不知鬼不覺，至少一次都沒有被謝母提前發現過。
“今年定在郊外，場景所需用物，早就讓書伯選好人，安排準備去了。提前一天即可完工，不必擔心娘會發現。禮物，女兒要送的就不告訴您了，爹的禮物按照規矩還是您自己選。”芳筱俏皮一笑。
一年之中，也隻有這種時候才能難得看見父親束手無策的表情，除了為難還是為難，除了迷茫還是迷茫。
“行，爹自己琢磨。”謝康一展笑顏，全無之前的嚴肅。
隨後又閑話聊了些家常，總之，既沒有提及仲楚陵，也沒有說起尹和騫所提議的聯姻之事。
這一日便安然度過。
六月初九，樂善茶樓。
絲竹之樂，餘音繞梁而不絕。
與人為善，流芳百世而不衰。
此為“樂善”。
這間茶樓是謝家產業名下，經營十數載，在遙安鎮稱不上頂級，至少也是受人喜愛。
牌匾上的“樂善”，是其一。
茶樓裏的環境優雅，所到之處皆是妙音不絕於耳，讚歎不斷，是其二。
其三，自然是尊客，敬客，物真，價格公道。
未踏入之時，便已聞見此處悠揚的琴音。踏入的第一步，便被正中的台子惹得好奇。
圓形，四周皆是滿座，被圍了個遍，此為第一樓。其餘樓層上皆有座位，可以探頭向下欣賞，或是直接閉目即可，琴音充斥，不必眼光去尋。
三樓之上便是雅間，統共就隻五層。
“老爺，您來了。”掌管這裏的掌櫃，是謝康的親信之一，吳昇。
謝康一眼看去，台前奏琴的女子蒙麵，琴聲悠揚，婉轉悅耳。然而在他心目中，隻怕隻有兩個女子的琴藝入得了他的耳，一是夫人林瑾，二是愛女芳筱。
非他傲慢，林瑾之名，遙安鎮無人不知。芳筱的造詣多半秉承了她母親的，自然不會差。
“這裏改造的的確不錯。”視線果然很快移開，將此處一覽無餘。謝康是頗為滿意的。
吳昇很有自信，這樣的改動，半年一次，細微不可察，但是聚少成多，就成了今天的“樂善”。
“家父所言極是，謝叔叔經營的每一處，皆是上乘。家父令守成前來學習，不知是否唐突冒犯？”尹守成緩緩走來，不算突兀，因謝康早就看見了他。
不是在隨意的觀賞，也談不上是在觀察，如他自己所言，的確是在學習的狀態。時而有肯定，也有頗是讚同的一瞬。
“說笑了，你爹就是謙虛過了。”謝康從前和尹守成的接觸不算頻繁，幾乎是不怎麼能真正碰麵，或是單獨交流一二。
如今一看，相貌堂堂，氣度不凡不說，所行有禮，謙謙好學。
“謝叔叔，侄兒記得，您的樂善茶樓，單日奏樂，雙日樂舞。請的不是名牌大角，但都是學藝深精的藝女。所以往來的客人階層不分，但人數不算多。”
尹守成說了一二，這是作為競爭對手都需要做的事情，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然而，這一間茶樓，實際上不在需要競爭的範疇之內，原因就在尹守成所言之中。
謝康頷首，這也不算眾所周知，因為雖然人數不多，但來的基本都是熟客，一來捧場，二來就是喜歡這個場所。幹淨，安靜。
“然也，也難得你還了解了這裏的情況。”謝康繼續向樓上走去。
“侄兒也不是為了什麼才來了解樂善的，隻是好奇。好奇謝叔叔為什麼對一家每日入賬也算一般般的茶樓如此上心。看起來，侄兒好像找到答案了。”尹守成朝著那台上看去，耳邊的琴音留在了心上。
“哦？說來聽聽。”命吳晟退下，與尹守成坐在二樓東南方的位上。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謝叔叔當年和夫人的初遇就是在這裏，那個台子上。”順手指了過去。
與其說謝康是對這裏上心，倒不如說是懷舊，為了紀念，留下這裏，不求與日俱增的利益，隻要依舊有人喜歡這裏，這裏就可以一直維持下去，經久不衰。
“和騫竟然還告訴你這些了。”回憶過去，尤其是當年那驚鴻一瞥，忍不住滿是笑意。
尹守成搖首，視線不移的看向下方：“侄兒並非是從家父口中得知，是從剛才謝叔叔流露的情感揣測的。”
“一進來就看著台子，但又不是在看那個藝女，眼神不溫卻柔，每走幾步總要瞥向那裏幾眼，偶爾還會搖搖首，或許是覺得她的琴藝不如夫人。”
尹守成此話一出，謝康果真是另眼相看。
如果不是對芳筱有所喜愛，不會明白自己的眼神之中蘊含了那樣的情感。
如果借此故意袒露才華，大可不必來樂善。
尤其是最後一句，他竟能揣測到。
“守成侄兒果然不是等閑之輩，和騫可真是有福氣。”舉杯一飲，越是對尹守成的好感多一分，就越對昨日看見的仲楚陵反感多一分。
“謝叔叔，我以後能常來嗎？”尹守成出自內心的讚歎，對這裏的一桌一椅，一人一客，難得不充斥著利益的味道，“這裏的確很特殊。”
追加的一句，意猶未盡，然也再說不出更多的話了。
謝康對這個後輩是讚賞有加，點了點頭，繼續看向台中央。
十數年前，也是那個位置，第一次和瑾兒的相遇。
從踏入的第一步，就被台上的女子，深深吸引。
那是遙安鎮第一美，是他一眼就願意淪陷一生的女子。
值得傾其所有去追求，娶之，愛之，憐之，戀之。生子，相守。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倘若人世間還有什麼值得一拚而不顧後果的，便是這曼妙的愛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