誇堊冷峻的臉上一陣痛苦的抽搐,緊閉上眼睛,輕顫的雙手握緊成拳。
最初的那些年裏,他經常想,如果她沒死,他當年還會回到原星嗎,可能也會留在地球,隻為多聽聽她銀鈴般悅耳的歡笑聲……
時光荏苒,在原星無欲無求的世界裏,他的心漸漸靜如止水,繼任長老後的責任感更是將所有不應該的心思重重覆蓋,他漸漸成了九大長老中最為剛正不阿之人,漸漸為人敬仰尊為九大長老之首,漸漸修煉出一顆剛硬之心……
直到今天看到自己的血子星卓,聽到他質問可有父子之情,那一句句話猶如鋒刃,一層層削開自己心中的堅硬外殼,堪堪刺中柔軟的內心。
原來自己也跟大多數的原星人一樣,盡管謹遵著斷七情絕六欲,卻根本無法真正做到,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深藏在內心,隻是不形於色,嚴格自控著不願讓別人有所察覺而已。
嬋嫣駕著一朵青雲飄上了青雲巔,輕輕落於地麵,看著那默默佇立的高大又孤獨的背影。
他經常這樣獨自佇立在巔峰,仿佛睥睨天下,又似乎高處不勝寒,迎風而立,袍袖揮舞間,隱隱的哀傷。
嬋嫣心中輕歎,水藍色的眼眸中也瑩瑩然透出一絲輕愁。
如果不是那額上正中的一縷白發,他看起來還似當年般俊朗神逸,寬寬的肩,挺直的背脊,沒有一絲蒼老的痕跡。當年……
當年,他們就像現在的星卓一樣,同為長老傳人,同赴地球曆練,怎知在曆練結束相繼離開時,她的飛船在升空時出了故障,在天空中燃燒得像個火球,如果不是誇堊拚命趕來相救,她很可能命喪地球,再也無法回到原星了。
她至今還記得清清楚楚,當她打開飛船艙門想要逃出時,卻被熊熊大火阻攔,在與外界隔絕的情況下,她根本無從施展禦水之術,萬分絕望之際,一團金光從火中穿進飛船,將她攔腰一抱,隨即轉身向飛船外飛去。
那是她這一生距離他最近的一次,他的臉就在她的唇邊,她的鼻尖幾乎已觸到他完美的側顏,他揮舞著金芒劍,在他們周身舞起一團金光,把熊熊火焰完全阻隔,她不自覺地摟住他的脖子,竟忽然忘了這如此危險的境地,隻聽到他沉穩悠長的呼吸,感覺到他胸腔裏勇敢沉著的心跳,從此再也忘不掉。
多年以後,又一批長老傳人從地球曆練歸來,他們說起地球人的一個傳說,一個力量無窮的人,執著地追趕著天空中即將落下的太陽……她聽後不禁微笑,可是他卻雙眉微蹙,轉身離開。
自從回到原星,他就經常這樣眉頭緊蹙,不……應該是他回到飛船時……
他救了她,讓她進入了他的飛船,可是他卻沒有立刻返回原星,他說自己還有一件事要辦,匆匆轉身離開,幾天之後,他終於回來,卻像是變了個人,眉宇間的勃勃英氣消失了,終日眉心深鎖,眼眸中透著一些奇怪的目光,多年以後,她才明白,他眼中透出的是後悔莫及的絕望與哀傷。
到底發生了什麼,他隻字未提,她也從不問起,隻是從那以後,她經常悄悄凝視他孤獨的背影,就像現在這樣,默默地凝望。
誇堊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衣袍在風中輕舞的聲音,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是誰,收起翻湧的心神,閉了下眼睛,再睜開時,又是那如冰晶般的目光。
他沉吟了一下,輕聲問道:“收到消息了麼?那四個人可已經抓捕到?”
嬋嫣慢慢走近他身後,看著他隨風飄動的黑發中那一縷從額前披自身後的白發,緩緩說道:“還沒收到消息,但按時間算,他們應該已經將那四人抓捕控製住了。”
誇堊眉心微蹙:“璞妍與宿莽也就罷了,但汩餘與虎隱這對黑白雙生子,身具正負磁極的強大能力,要抓捕他們很不容易。”
嬋嫣微微一笑:“他們兄弟二人隻有攜手配合,才能產生超級磁場,但這樣的磁場破壞力極大,一不小心他們自己都會反受其害,哪敢輕易聯手,再說我們派了六個神捕手,對付他們四人應該沒有問題,不出意外的話,我想他們現在已經在返程中了。”
誇堊微微點頭,不再言語。
嬋嫣看了看他,又上前兩步,立於他身旁,向青雲巔下望去,輕聲說道:“為何一定要流放,留在原星靜思悔過不也是一樣的懲罰嗎?”
誇堊垂下眼眸,淡淡說道:“留在原星,他會一直困於囚仙艙中,隨時陷於思維停頓之境,無法好好反省。”
他抬眼向遠方望去,神情十分漠然。
“流放無人星球,他可以不受伏仙滴的拘束,一直處於清醒狀態,方能不斷地靜思悔過。”
嬋嫣轉頭向誇堊看去,她這才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他的麵容神情卻也太過平靜,反而讓人誤以為……
嬋嫣輕歎了口氣,緩緩說道:“那個地球,真是有些古怪,從那裏曆練回來的人,似乎都會有或多或少的變化。”她看著誇堊那完美的側顏,永久的記憶就是在那顆藍色的星球上開始,讓她徹底的改變。
誇堊怔怔出神,那顆奇特的藍色星球仿佛在眼前浮現,緩緩轉動……
遙遠地存在於另一個星係的美麗的藍色星球,在屬於自己的軌道上緩緩轉動,無論人類世界裏如何的變化,都不會受到絲毫影響,渺小的人類日複一日如常地生活,偶爾的喜怒哀樂,偶爾的悲歡離合,不過是無限時空裏一粒微小的塵埃。
湛之諾站在總編辦公室的門前,想伸手敲門,卻猶豫了一下,正拿不定主意時,門忽然開了,帥雲霓正要走出,看到湛之諾不禁愣了一下。
“之諾,你找我有事?”帥雲霓問道。
“雲霓……”湛之諾欲言又止。
帥雲霓見他神色間有些猶豫,於是說道:“進來說吧。”轉身走回辦公桌前。
湛之諾關了門,往前走了兩步,看了看帥雲霓,還是欲言又止的樣子。
帥雲霓看著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自從莫桑璃出了事,他幾乎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莫桑璃身上,慢慢的,他們這對曾經熟悉親近的老同學之間好像疏遠陌生了許多。
“怎麼了?”帥雲霓問道,“有什麼事就說唄,猶猶豫豫的,這可不像你的風格。”
他的確變了很多,那個灑脫自由無拘無束的湛之諾好像消失了。
湛之諾笑了一下,說道:“我是覺得,可能會讓你為難,所以……”
“直說吧。”帥雲霓不以為然地說道,“我倒想看看會有多為難。”
湛之諾微微點頭,說道:“好吧,我是想問一下你的意見,可不可以讓莫桑璃回來繼續上班?”
帥雲霓盯著湛之諾,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她就知道,他滿腦子都是那個莫桑璃。
她咬了咬牙,控製住心頭泛濫的個人情緒,雙手在胸前一抄,麵無表情地說道:“不可以。”
湛之諾一愣:“雲霓……”
“她已經不適合繼續在報社工作,一個患上失憶症的人,她以往的工作經驗以及專業知識全部歸零,很可能記憶力也成問題,這樣的人不適合從事記者這樣的職業。”帥雲霓快速地說道,她不想跟他慢慢討論關於莫桑璃的事,這讓她很心煩,隻想速戰速決。
湛之諾搖了搖頭:“她雖然失憶,但是以往學過的知識並沒有忘記,她的文筆還是很好,寫專欄和新聞稿都沒有問題,而且她的身體也很健康,記憶力……”
“夠了,湛之諾!”帥雲霓實在不想再聽下去,“你就隻考慮莫桑璃的個人情況,其他的都沒想過嗎?”
湛之諾有些不明白,問道:“你指的是什麼?”
帥雲霓看著他,忽然苦笑了一下,有些無奈的樣子:“你不知道嗎?你和莫桑璃的事,整個報社的人都知道了,都在對你們議論紛紛,你還想再讓她回來上班,若無其事地繼續做你的下屬,繼續和你一起寫專欄跑采訪,這算什麼?”
湛之諾怔住,慢慢低下頭,眉頭微蹙,神色有些尷尬又有些失落。
帥雲霓看著他,不由得有些心疼,柔聲說道:“之諾,你是報社的副總編,應該為……”
湛之諾忽然一擺手:“我明白,你不用說了。”他一直沒有再抬眼看向帥雲霓,微微點頭,“耽誤了你的時間,我很抱歉。”說完,轉身就向門口走去。
帥雲霓心裏忽覺難過,忙叫住他:“之諾!”見他回過身來,忙讓自己露出一絲微笑,“你知道的,我一直希望你能得到幸福,如果其他方麵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會幫你,別忘了,我們是老同學。”
湛之諾微微一笑:“我知道,”看了她一眼,點點頭,“謝謝你!”轉身走出門去。
帥雲霓看著那道緊緊關上的門,心裏無數的情緒再也無法克製,使勁兒一跺腳,低低地壓抑地喊了一聲,雙手捧頭在辦公室裏走來走去,將一頭原本梳理得一絲不苟的短發揉得亂七八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