嬋嫣秀眉微微一蹙,剛想回話,卻見誇堊忽然一擺手,沉聲說道:“各位長老之言都很在理,原星律法既是由我掌責,請容我再仔細問詢。”
此言一出,嬋嫣自然不再作聲,十侵冷冷看了一眼誇堊,重又盤膝坐下。
誇堊一抬眼,雙眸淺藍如晶石,卻寒冷如冰,冷冷看向尹天石:“星卓,你是否已熟記原星律法?”
尹天石心涼如水,也冷冷看向誇堊:“早已熟記。”
誇堊眉心微蹙,語聲威嚴:“既已熟記,為何明知故犯?”
尹天石淡淡一笑:“因為我還沒有喪失最起碼的人性,無法做到原星人的淡漠與冷酷。”
誇堊雙眸寒芒一閃,如九尺玄冰深處隱隱泛出的藍光。
嬋嫣一驚,看了眼尹天石,又轉頭向誇堊看去。
聞褚與十侵對視一眼,似笑非笑,其他幾位長老聞言,麵色不一,各自心驚。
青雲巔上,忽然一片靜默,華藏與戈蘿都不由看了尹天石一眼,神情驚異。
比亥長老看了看眾人,站了起來,緩緩向前踱了兩步,說道:“前些時候,從地球曆練回來的長老傳人曾跟我說到星卓的情況,他的飛船在地球降落時出了故障,臨時降落在了錯誤地點,所以被地球人發現並誤入,將還是嬰兒期的星卓帶走並養育。”
比亥長老又踱了兩步,看向星卓,歎了口氣。
“他是身不由已地受了地球人的一些影響,現在終於重返原星,可以靜心修習,假以時日,必會漸漸擺脫地球人情緒的影響。”
誇堊聞言,蹙眉不語,一雙冰藍眼眸又看向囚仙艙內的尹天石,見他昂然挺立,嘴唇倔強地緊抿著,幽藍深邃的眼眸中滿是對抗與不妥協,誇堊雙眉不禁緊緊一蹙。
十侵白眼一瞪,剛想說話,卻忽聽摩塗長老開口說道:“雖說如此,但他的確是違反了原星律法,擅自滯留外星,如果不加處置,未免不妥。”摩塗長老緩緩說道,盤膝打坐,雙目下垂,不看任何人。
聞褚與十侵都向誇堊看去,臉上又是似笑非笑。
嬋嫣聞言回過身來,淡淡說道:“違反原星律法,當然要加以處罰,但星卓的情況的確情有可原。”她轉頭看向尹天石,水藍眼眸中滿是勸解之色,“如果他能意識到自己的過錯,願意靜心修習擺脫不良影響,這處罰就應該從輕考慮。”
她不引人注意地朝尹天石微微點頭,示意他妥協認錯。
尹天石當然明白她的意思,心裏不禁一陣矛盾交戰。
他根本不認為自己有錯,更不在意什麼處罰,但心中卻是萬分掛念莫桑璃,想要盡快回到她的身邊,現在身處囚仙艙無法脫困,如果假意認錯從輕處罰,也許能盡快擺脫伏仙滴的禁錮,可是讓他違心認錯,又實在無法做到,且內心深處更是真正想要改變原星人的冷漠無情,打破這些斷七情絕六欲喪失人性的原星律法。
聞褚冷冷一笑,看向誇堊:“誇堊,你意下如何?”
誇堊沒有答話,隻是緊緊盯住尹天石,沉聲問道:“星卓,你可知罪?”
尹天石看著誇堊,幽藍的眼眸中漸漸透出一絲淡淡的悲哀:“父親,我是你滴血之子,你對我可有父子之情?”
誇堊微微一震,看著尹天石,如冰般的藍眸中光芒變幻不定。
“根本沒有,對嗎?”尹天石唇角微微一牽,露出一縷苦澀笑意。
“但在地球上,我的養父養母卻待我猶如親生,為了我,就算失去生命也心甘情願,可在原星,恐怕隻有那些動物們才知道什麼是舔犢情深。”他緩緩掃視青雲巔上的每一個人,“這裏沒有家庭之暖,沒有朋友之樂,沒有相愛之美,沒有歡笑,也沒有悲傷,有的隻是行屍走肉般了無生趣的人類,雖然這裏美如仙境絢麗如春,但在我看來卻是冰天雪地廢墟荒原,一刻都待不下去。”
誇堊雙眸猛地一睜,目光銳利如劍。
嬋嫣大驚失色,無法置信地搖頭。
青雲巔上的每一個人心中都震動不小,心思不一。
十侵猛地站起,白眼圓睜,向尹天石一戳指:“星卓!你身為原星之人,違反律法也就罷了,竟公然詆毀侮辱自己的族人,貶斥自己的母星,簡直大逆不道之至,你根本不配做我原星子民!”
尹天石盯住十侵,神色冷峻:“我從不以身為原星人為恥辱,正因為在意我的母星,所以才希望改變這種泯滅人性的現狀,希望我的族人能感受到人與人之間的情感,希望他們能……”
“夠了!你閉嘴!”誇堊厲喝一聲,瞪視著尹天石,眼神極其複雜。
青雲團上的聞褚微微一笑,閉上眼睛,慢悠悠地問道:“誇堊,你想如何處置?”
嬋嫣聞言,向誇堊看去,眼中一絲焦切。
誇堊胸膛明顯一起一伏,腮邊肌肉顫動了一下,盯著尹天石,緩緩說道:“星卓無視原星律法,明知故犯,侮辱族人,詆毀母星,且拒不認罪,理當重懲!”
他垂下眼,不再去看尹天石眼中的失望與受傷,繼續說道:“按照原星律法,處以流放靜思之罰,不悔勿歸!華藏,戈蘿,將他暫押地獄,等候發落。”袍袖一揮,背過身去,嘴唇緊抿,神情剛毅。
尹天石盯著誇堊的背影,心中冰冷,卻微微一笑,毫無懼意。
嬋嫣看著尹天石,眼中似有一絲不忍,忙垂下眼掩飾住。
華藏與戈蘿對視一眼,一語不發將尹天石帶走。
所謂地獄,其實就是關押原星有罪之人的地牢,華藏與戈蘿將尹天石帶到這裏,伸腳在囚仙艙底輕輕一觸,開啟自帶的引力裝置,讓囚仙艙自動吸附於石壁上。
戈蘿看了尹天石一眼,心中歎了口氣,轉身隨華藏離去。
尹天石看了看四周,這是個圓形的石洞,但隻有一大半是石壁,那另一小半是一個巨大的洞口,正麵對著自己,而洞口之內紅光閃爍,是一具具紅色生命晶石製成的囚仙棺,整齊排列,向內縱伸,也不知有多少具。
透明的紅色晶石裏,是一個個犯了原星重罪之人,囚仙棺一閉,便再無法開啟,隻能終生浸在伏仙滴中,沉入無知無覺之境,依賴生命晶石提供生命給養,直至肉身自然毀滅。
雖早已在星年史中看到過,但親眼所見,身處其中,尹天石內心還是震動不小,這裏真的是人間地獄,感覺不到一絲一毫的生命氣息。忽然明白自己被暫押此處的用意,正是要他麵對著這些再無任何希望的生命,驚心自警,反思悔悟。
尹天石心中微顫,卻並不是為自己憂懼,此時他滿心想到的都是莫桑璃還有自己的母親,他被困囚仙艙,還被處於流放重罰,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機會重返地球,莫桑璃還年輕,得知了他留下的那些話,一定不會太傷心,一定會癡癡等他回去,可是母親,她已漸漸年老體衰,身旁卻無人照顧,如果……如果……
他越想越是憂急,伸手狠命向水晶罩推去,卻根本推不動,又使出渾身力氣連推帶撞,但水晶罩仍是紋絲不動,自己反倒累得氣喘籲籲,漸有體力不支之狀,他忙收了手,不敢再妄動,現在他還不能沉入無知無覺之境,他必須盡快想出脫困辦法,盡快回到地球去,不能讓愛他的人終生絕望的等待。
青雲巔上,各位長老都已散去,唯有誇堊一人立於巔峰邊沿,雙目遠望,怔怔出神,寬大的袍袖在微微薰香的風中不停飄動,身後的娑陀樹堆銀砌玉,滿樹白葉仿佛雪花紛飛,沙沙作響。
剛才華藏與戈蘿來彙報了抓捕星卓的過程,原來……原來他竟是為了一個地球女子才滯留那個星球,不願歸來。
誇堊堅毅的唇邊不禁浮現一絲苦澀的笑意,滴血之子,難道就是一場生命的輪回,經曆著如此相似的遭遇。
“我喜歡你,你喜歡我麼?”銀鈴般悅耳的聲音忽地自壓抑已久的心底深處響起,誇堊渾身一震,雙目垂下,淺藍冰眸裏一縷再也掩飾不住的哀傷。
萬年時光,原來一切都未隨歲月消散,隱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讓他誤以為已經忘卻,卻在此時驀地鑽出,刺穿了剛硬已久的心髒,微微疼痛。
同樣是地球,同樣是遇到了一個地球女子,不過,這個擁有銀鈴笑聲的少女——媱,卻原始得太多太多,她渾身野性,卻單純熱情又……癡情。
她直接了當問他的話,讓他無法回答,隻是轉身避開,心中卻泛起陣陣漣漪。
然而無論他如何避開,媱卻不管不顧,仿佛賴上了他纏上了他,卻又可愛地讓他心甘情願這樣被她賴著纏著,可無論內心如何,他總是用一臉寒冰麵對她的熱情如火,自小謹記的原星律法時時警告他絕不可越矩分毫。
媱身患重病時他不在她的身邊,為了等到他回來,她硬撐著最後一口氣癡癡等待,當他終於出現在她眼前時,她燦然一笑,心滿意足地靠在他懷裏永遠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