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裏一片寂靜，春日裏已經隱約有了夏日的味道，從開著的窗柩裏透出來，吹動著床頭的帷幔幽幽的飄動，如同那少女懷春的情絲，又若水草的隨波逐流。
葉嫋嫋站在窗子前，夜風拂過她的墨發，在其身後一點點的飄動，一身白色的衣裙在夜裏格外的突兀，卻似與那月色融為了一體。
此夜若無月，此女可成光。
“篤篤篤——”三道叩門聲從側門傳來，頓了三息便再度叩響，葉嫋嫋目光裏閃過一絲深邃，緩緩地走上前去。
夜色朦朧下，足夠隱藏一切事物，也能夠讓白日裏不敢露出水麵的東西悠然的遊弋在這一片天地中。
莞花殿裏，溫柔一臉笑意的看著前來的男子，躬身迎了上去，眼角眉梢都是柔和的笑容。
“給陛下請安。”溫柔彎了彎嘴角，恭敬地福身，男人明黃色的袍子從她身邊擦過，讓她嘴角的笑容微微凝固了一下，隻是在下一瞬間卻又重新綻放，淡然自若的直起身子，隨著明黃色身影走去。
完顏傲徑直走向屋裏的主位，坐了下來，一雙如同頗具帝王神色的眸子幽幽的掃向溫柔，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聽聞你今日讓一個秀女死了？”
沒有一絲感情，溫柔從中聽不出喜怒，但是將眼前這個男人的一言一行謹記於心的溫柔，卻是知曉其中醞釀的暴風雨。
果然——
臉色微微一變，溫柔徑直跪了下來，目光裏帶上了誠惶誠恐之色，“陛下贖罪，臣妾並沒有想到她會如此剛烈。”
“沒有想到她會如此？”完顏傲嗤笑一聲，眸子裏滾過一絲冷色，這個女人果真心狠，怎的以前他就沒有發現呢？
咬了咬牙，頂著頭頂傳來的威壓，溫柔抬起頭，目光裏盈上了一層水光，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沒有顫抖，“陛下，臣妾隻是按規矩辦事，若是陛下覺得臣妾的做法有失妥當，臣妾任憑陛下責罰。”
說罷，以頭點地，纖瘦的身子俯在地上，修長的脖頸卻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優雅的弧度。
完顏傲眼神眯了眯，搖了搖頭，“溫柔，朕不知道這宮裏的規矩是什麼，你給朕講講？”
聽聞此話，溫柔臉色再度白了一分，身為一國之君的完顏傲說出這樣的話來，下頭的人還有活路？這個天下，有什麼是他不能夠決定的事情。
果不其然，隻片刻，完顏傲便又是冷冷一哼，“溫柔，後宮裏的規矩都是你定的？一個貴妃的權力能夠大到這個地步了？”
“陛下明鑒，臣妾所做，並未逾越規矩。”沉默了一會兒，溫柔搖了搖頭，聲音裏閃過一絲悲戚。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並未逾越規矩，好一句並未逾越！那朕問你，人是因你而死嗎？”手指在桌邊點了點頭，完顏傲步步緊逼。
小遊子在一旁看著，目光裏閃過一絲無奈，如今的這般局麵，貴妃娘娘又何必要去和陛下頂嘴呢？這不是自討苦吃麼？
“人是……她自己想不開。”溫柔嘴角露出一絲冷笑，眸子裏閃過一絲嘲諷的弧度。
不過是一個長得有幾分與葉嫋嫋相似的人，陛下居然能夠為她做出這個份上。
若是她動了葉嫋嫋，是不是就得將自己五馬分屍或是淩遲處死了？
“她自己想不開，好一句自己想不開便能夠把你自己摘的幹幹淨淨是吧？”手裏的茶杯擲在地上應聲而碎，完顏傲聲音裏聽起來怒氣十足。
沒有躲開，也躲不開，那還滾燙的茶水飛濺開來，幾滴賤到了身上，將那桃紅色的衣裳打濕，仿若女子的桃花淚。
這杯茶，是完顏傲進來時，溫柔讓下人給他奉上的，剛剛泡好的……
“臣妾任憑陛下責罰。”緩緩地閉上眸子，溫柔苦澀的搖了搖頭，早已經知道自己做了此事會讓完顏傲震怒，卻也沒有想到他會做到這般。
果然還是太過於冒險了啊……
然而，就是因為這樣，她才能夠更加下定決心，但凡有葉嫋嫋所在之日，又豈有她溫柔的出頭之時？
隻要葉嫋嫋出去了，那張和葉嫋嫋有相同麵孔的女人也死了，陛下還能夠如何呢？那個人許諾了，她會保下自己的，更何況，此事……
心裏冷笑一聲，溫柔抬起頭來，目光落在完顏傲的臉上，柔和的麵容裏，竟是平添了三分倔強。
完顏傲輕輕哼了一聲，揮了揮手，“起來吧，功過相抵，今日朕便不再追究你的過錯了，隻是你且記得，恪守本分，該做的便做，不該做的……”
話不必多言，點到為止即可，完顏傲相信以溫柔的聰慧，能夠明白自己話裏的意思，什麼是她能夠管的，什麼是需得敬而遠之的。
“陛下，臣妾明白。”溫柔點了點頭，有些詫異完顏傲居然就此事就此作罷，心裏感慨之餘，又莫名地多了三分別樣的情緒。
原來，這個男人也不是對自己一點兒情麵都不留。
剛剛的那一招敲山震虎，恐怕也隻是想要告誡自己千算萬算不要算計到葉嫋嫋的頭上吧。
“陛下，那些個秀女，臣妾已經挑選了幾個，待得陛下過目後，就能夠定名位了。”完顏傲沒有說話，溫柔並不敢從地上站起來，隻是這麼跪著，卻是讓她心裏隱隱發疼，比之腿腳上傳來的酸痛，更勝一籌。
“起來罷。”待得小遊子接過冊子送至完顏傲的手裏，完顏傲乜了一眼溫柔，嗤笑了一聲，翻來一頁後哼了一聲道。
“娘娘……”素玉一聽，趕忙上前扶起差點兒摔倒的溫柔，目光裏閃過一絲無奈與痛苦。
陛下當真是一點兒都不在意自家娘娘的身子，自從那次小產後，娘娘的身子便一直見不得好，可是陛下卻對此仿若不知曉一般，在那次後便再也從沒有過問過一次。
可這地上寒氣如此之重，陛下卻偏偏又讓娘娘跪了這般久。
待得完顏傲將手裏的冊子圈了幾個之後，輕輕合上，望向溫柔的眸子裏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冊子上的女子，溫柔選得頗為合適，不論是從其身份門第還是品貌長相，若是他來選擇，也會做出這般考慮。
若是沒有葉嫋嫋……
想起最初將溫柔從那台子上抱住的時候，完顏傲眸子裏不禁多了幾分莫名複雜的情緒。
溫柔抬起頭，靜靜地看著坐在椅子上的男人，目光裏帶著三分癡迷，不論如何，他都是她這一輩子最想要得到的男人啊，哪怕前頭是地獄，她也會徑直跳下去的，毫不猶豫。
氣氛略微有些詭譎，小遊子望著兩個四目相對的人，心裏雖然有些詫異，但還是揮了揮手，讓人退了下去。
希望這次……自己不曾猜錯陛下的心思罷。
“過來。”嘴角動了動，完顏傲伸手朝溫柔招了招，目光裏隱約浮上了一層讓人看不透的神色。
隨著完顏傲的話，溫柔的身子忍不住僵硬了一下，卻在片刻後似乎明白了什麼，恭順的走了過去。
大手一攬，溫柔的身子便跌進了完顏傲的懷裏，略微緊張的眸子對上完顏傲那雙帶著三分嘲諷的冷眸，竟是紅了臉。
完顏傲嗤笑一聲，蒼勁有力的手指擒住了溫柔的下巴，“怎的？害羞了？不是對朕死心塌地麼，既然如此，你不該欣喜若狂？”
完顏傲眼裏的神色似乎帶上了三分瘋狂，說出來的話，卻讓溫柔在頃刻間冰冷了內心，但是臉色卻越發的變得緋紅。
他知道了，那又怎麼樣呢？完顏傲所言的，不過是事實罷了。
自己……可不就是對這個男人死心塌地麼？
“陛下，還請能夠憐惜柔兒。”手臂繞上完顏傲的脖子，溫柔微微抬起頭，吐氣如蘭，雙眸微眯道。
嗤笑一聲，完顏傲瞬間起身，抱著懷裏的女子走向了內室，沒有任看到，男人眼裏的神色，如同在夜裏獵捕獵物的鷹隼，閃爍著危險的光。
聽到裏頭傳來的動靜，小遊子不由在心裏歎了一口氣，看了一眼身邊同樣侯著的女子，對上她那喜極而泣的臉，終究是搖了搖頭。
是福是禍，誰知道呢？如今陛下的心思，可是越發的難以猜測了。
“出宮者所為何人，所為何事？”是夜亥時，皇宮門口處，守夜的侍衛伸手攔下馬車。
拉住韁繩的太監臉色微微一變，神色瞬間緊張起來，好在夜色昏暗，讓人看不清楚。
“兩位大人，吾等奉陛下之命，將在白日裏宮裏去世的一位秀女帶出宮去埋葬了。”太監一手緊了緊韁繩，另一隻手指了指那緊閉的馬車裏。
“死了？”侍衛心裏暗暗詫異，眉頭一皺，“死了？死了怎的不即刻弄出宮去？”
“這不是怕讓人看了害怕嘛，兩位大人也知道，這種晦氣的事兒，誰樂意做啊，小的這不是也沒有辦法，這樣的事情落在了頭上……哎呦，還真是……”太監的聲音聽起來很是尖細，如同一把刀子在割喉嚨一般，恰恰卻是隱藏了他那緊張微顫的語氣。
一聽太監這麼說，兩位守夜的侍衛互相看了一眼，繼而點了點頭，眼裏皆是閃過一絲厭惡，揮了揮手道:“既然這樣，就快些出去罷。”
“哎，哎，多謝兩位大人！”太監臉色一喜，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神色，眯起的眸子夾成了一道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