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寧王府門口,一大早竟是格外的熱鬧,往日裏不敢來卻拚了命想進來的,不願意來也唯恐避之不及的,今日個倒是來了個遍。
隻這些人,倒也明白,隻是在府外等候,沒有貿貿然的去敲那巍峨的大門。
幾個熟悉之人見了,便是三五成群的小聲打個招呼,然後互相攀談起來。
蕭項黑著臉站在門內,聽著外麵那一群嘰嘰喳喳的聲音,不由重重地哼了一聲。
這些個人,難道他還真是不曉得安得什麼樣的心思?
“公子,若是不想見他們,我去安排別的門。”蕭項在心裏沉吟了一會兒,將目光投向身邊今日著了一身紫色錦團雙紋袍的男人。
隻見那紫色錦團雙紋袍男子輕聲一笑,嘴角動了動,眼波流轉似流光溢彩,“不必了,他們想見,就見見罷,再見時……隻怕是物是人非了。”
蕭項微微一愣,繼而點了點頭。
隻是那眉宇之間的戾氣卻是重了一些。
今日個他可是得好好看清了,看看哪些個是真心來送行,哪些個又是來看熱鬧的。
公子走後的京師,走的事情反而更容易辦了。
“開門。”目光落在那門口的侍衛身上,蕭項點頭沉吟道。
待得沉重的大門發出咯吱一聲響動,兩扇門便緩緩被人拉開,外頭的光一點一點隨著門縫傾瀉進來,如同灑了一地的心事。
“來了來了!”一聽到動靜,剛剛還在四下交流的眾人,皆將目光紛紛投向一個地方。
“下官等,參見平寧王!”眾人的聲音響起,在這個早早的時辰,居然是讓人覺得頗有幾分滑稽。
慕容清風挑了挑眉,鳳眸眯了一會兒,嘴角勾了一絲笑容,“眾位大人怎的今日這般有空閑來這兒了?”
明知故問嘛,你這不是?幾個大臣心裏嘀咕,表麵上卻絲毫不敢說出來,等著別人說了,自己又好打秋風。
“平寧王,下官等得知王爺這個時辰出行,皆是來為王爺送行的,王爺為國為民,下官等欽佩不已,祝王爺一路平安,早日安定江南,早些歸來。”幾個站在前麵的大臣互相看了看,當即躬身,恭敬祝福之言語便是脫口而出。
不管今日他們所言是真心還是假意,慕容清風仍舊能夠做到麵不改色,一一笑答。
讓人覺得親近,卻莫名的又萬分疏離。
“各位大人們有心了。”慕容清風輕輕頷首,鳳眸裏仿若有些如璀璨星辰的笑容。
再又是叮囑又是期盼,眾人恭維之話不絕於耳,待得慕容清風笑著打發眾人,讓他們離去之後,已經過了兩刻鍾。
“蕭叔,這裏的一切都交給你了。”拍了拍蕭項的肩膀,慕容清風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
“公子,當真不用我隨你去江南?”蕭項抿了抿唇,飽經滄桑的臉上露出了幾分複雜之色。
“不必了。”搖了搖頭,慕容清風看向他身後跟著出來送行的府裏的人,“此去江南,我定能夠無恙歸來。”
京師裏的事情,需要有人接應,他不可能將人全部帶去江南。
畢竟……他又不是不回來了。
“罷,公子自然有公子的安排,老奴在府裏恭候公子平安歸來。”看著慕容清風的眸子,許久之後,蕭項定定地點了點頭,噗通一聲跪了下來。
隨著他這一跪,他身後的下人們也跟著跪了下來,眸子裏皆是虔誠:“恭候公子平安歸來!”
袖袍一掃,祥雲飄飄,整個人如同謫仙一般,“都進去罷,雖然我不在府裏,蕭叔,過年之時的壓歲錢,可莫要忘了發。”輕笑一聲,慕容清風眨了眨眼睛。
聽到他這麼說,眾人先是一愣,繼而臉上的神色更加複雜了。
有的人是慕容清風往日裏的心腹,慢慢的聚集到了如今的平寧王府,但有的人,卻是蕭項特意去挑選的下人。
哪怕是平日裏沒有同慕容清風打幾個照麵,但也曉得在平寧王府裏當差,絕對是一樣好差事。
若是慕容清風在府裏,這本是他們能夠一起過的第一個年。
如今卻是……
這怎麼能夠不讓他們心緒複雜?
聽到慕容清風這麼說,蕭項哪裏不曉得他這是故意言之,愣了一下後,便笑著應下了。
隻是那笑容裏,怎麼看都似乎夾雜了七分無奈,三分苦笑。
自家的公子,何時才能夠真正的過一個安穩的年呢?
“好了!”拍了拍手,慕容清風輕笑一聲,“都進去罷,天寒地凍的,莫要著了風寒。”
冬風吹起,掀起慕容清風的暗紫色披風一角。
這是蕭項剛剛為他披上的。
“都進去罷。”慕容清風這般說了,蕭項哪裏不知道他的意思,當下大手一揮,讓府裏的下人盡數進去了。
“蕭叔。”慕容清風輕聲一笑,攏了攏披風,“我不在的日子,還請多多照拂葉府。”
蕭項眸子閃了閃,裏頭盡數是複雜之色。
特意讓他留下,就是為了特別的叮囑自己這麼一句話?
他是想說公子當真是入魔怔太深了,還是無可救藥了?
“好。”沉默了一會兒,蕭項終究是點了點頭。
沒有理由拒絕,那個孩子……他也很認可。
更何況,如果這是能夠讓慕容清風安心的辦法,他又怎麼能夠不去做呢?
輕笑一聲,慕容清風點了點頭,轉身上了馬車。
馬車夫眸子一閃,手裏把玩的鞭子在車廂裏的人坐好後便是用力一甩。
駿馬嘶鳴,馬蹄飛踏,朝著那天寒地凍的地方而去。
看著那絕塵而去的馬車,蕭項目光裏滿是複雜。
當初讓這個孩子背負這麼多,如今看來,究竟是對還是錯?
歎了一口氣,蕭項將手背在身後進了府邸,隻是剛剛踏出兩步,身子便猛地一僵。
抬起頭看了看天,蕭項伸出手,接住了今年京師的第一場雪。
京師的第一場雪,來了。
不遠處的四皇子府裏,完顏傲手裏捏著一隻黑色的棋子,嘴角微抿,目光深沉地看著跟前的棋盤。
在他的對麵,坐了一個身形微胖,一身裹在狐裘裏,不斷搓著雙手之人。
“陸大人,當真有這麼冷。”抬起頭,完顏傲乜了陸淵浩一眼,嘴角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容。
搓著的手停了下來,陸淵浩看了看完顏傲,看到他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他手邊放著的火盆,不由訕訕地笑了笑。
“老臣老了,比不得皇子殿下身強體壯年輕啊!”嗬嗬笑了笑,陸淵浩再度搓了搓手,隻是心裏卻是忍不住的罵了起來。
若是給他身邊也放一個火盆,他難道還需要這樣一直搓個不停?
聽到陸淵浩這般說,完顏傲這才淡淡的挑了挑眉頭,“咦?怎麼陸大人身邊沒有火盆?”
說著,朝站在自己身後的人看了兩眼,“怎麼辦事的?”
“這……”小遊子眸子閃了閃,立馬道:“奴才馬上給大人準備。”
剛剛明明是自家殿下沒有吩咐,他們才如此做的,如今又……
陸淵浩看著眼前將打一根棒子又給一顆蜜棗演繹得淋漓盡致的完顏傲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他以前怎麼就看走眼了呢?
不就是自己如今才上他的船嗎?何至於如此作弄自己?
但是事到如今,想想自己的處境,陸淵浩又隻能夠無奈搖頭。
他哪裏還有什麼法子呢?
“聽說今早許多人都去送平寧王去了,怎麼?陸大人不去送?”手裏的黑子在落一個,完顏傲淡淡道。
他這不是一大早的就被眼前這個人拉過來下棋了嘛!
心裏是這麼想的,陸淵浩明麵上卻不敢表露半分,更何況,對於慕容清風,他著實是心有餘悸的。
他不知道那個人怎麼突然就不再摻和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能夠在完顏翰那個畜生裏能夠脫身脫得如此幹淨。
但是僅僅是當時他幫助完顏翰出的幾個計謀,就足夠讓他忌憚到如今了。
“不了,陪殿下下棋才更痛快。”嘴角動了動,陸淵浩搖頭道。
“是嗎。”輕笑一聲,完顏傲點了點頭,再度吃下一子。
如今棋盤上的局勢已經明了,黑色的子已經占據了大半江山,白色的子所剩無幾。
“其實……本殿下在前日便已經給他送行了。”看著陸淵浩琢磨著棋盤,完顏傲緩緩抬頭,慢條斯理道。
手裏的白子啪的一聲掉落在棋盤上,陸淵浩猛地抬起頭來,眸子裏滿是驚愕,手指都不由顫抖了起來。
四皇子的這句話的意思是……
“就是你所想的那樣。”低低一笑,完顏傲接過陸淵浩手裏的白子,隨手一扔,便進了火盆,發出啪嗒一聲響。
猛然躥起來的火苗,瞬間將那白子吞噬,接著便發出了一陣難聞的氣味。
“臣,恭喜殿下。”許久之後,陸淵浩隻能夠苦笑一聲,心悅誠服道。
“再來。”手裏的黑子也拋了出去,完顏傲挑了挑眉頭。
“殿下,人已經走了。”就在第二局陸淵浩再度節節敗退丟盔棄甲時,一道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了隻有落子聲響的屋裏,嚇得陸淵浩臉色在瞬間都慘白了起來。
“嗯。”頓了一下,完顏傲嘴角勾起一個笑容,似笑非笑。
終於走了嗎?
“殿下!外頭,外頭下雪了!”小遊子讓下人捧了一個火盆進來後,有些氣喘籲籲道。
下雪了?
可還真是巧呢……
看著小遊子身上粘上的兩片還沒有融化的雪花,完顏傲輕笑一聲,看著陸淵浩道:“陸大人,下雪了呢。瑞雪兆豐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