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西郊斷崖十步邊，葉青鬆一步一步朝那讓他忍不住心底發涼渾身發顫的地方走去。
短短的幾步路，若是平日裏幾個呼吸便能夠走到，然而今日，卻似乎用盡了葉二哥全身的氣力。
目光落在深不可見底的斷崖處，葉二哥眸子裏一片陰冷。
他的小妹，他疼在手心裏，寵在心頭上的人兒，居然以這樣一種法子離開了他？
怎麼會？他的小妹，就是在當時從馬車裏滾下來，便是那個庸醫說無生還的可能性後，仍舊活了下來。
怎麼可能在一夜之間，掉入這下麵隻有流水的斷崖去？
低低一笑，葉二哥搖了搖頭，那笑聲驚起一陣鳥鳴，卻是無端的悲愴。
崖風蕭瑟，來人去而複返，形形色色的心思，有誰明？
毫不猶豫的轉身，葉青鬆的臉上絲毫沒有往日裏的半分柔情，剛毅的臉上仿若帶出了葉家男兒在戰場上的狠厲。
隻要是尚未找到你的屍首，便是全天下的人告訴二哥你沒了，嫋嫋，二哥都信你還在。
二哥等你回家的那一天。
不過，現在……
微眯雙眸，葉二哥翻身上馬，原路返回。
馬蹄噠噠，飛起一陣黃沙，馬背上的人卻在此暗暗下了一個決心。
無論如何，此事和皇家的人，沒完！
“二公子，你總算回來了，老夫人她……”葉府門口，東顧一臉焦急的站在外麵，待得聽到馬蹄聲，終於鬆了一口氣，跑了過去。
翻身下馬，葉二哥的眸子頓時又冷冽了些，“祖母怎麼了？”
他最怕的便是祖母承受不住這個消息，故而才瞞著她，若是有人在祖母麵前亂嚼舌根……
看著自家公子望著自己的眼神，東顧打了一個冷顫，知曉葉青鬆此刻定然是在氣頭上，絲毫不敢隱瞞，“公子，皇後娘娘派人過來了，見了老夫人，此刻老夫人在祠堂等你。”
“祠堂？！”眸子猛的一閃，葉青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一拍袍子飛身進府。
看著葉青鬆那一雙黑色緞子短靴上麵沾染了不少灰塵，東顧摸了摸鼻子，訕訕的跟了進去。
自家公子隻想著把小姐的事情瞞著老夫人，但是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是說瞞就瞞得住的啊。
“祖母……”一進祠堂，看著那跪在蒲團上的發髻斑白的老人，葉青鬆的喉嚨不禁一梗，噗通一聲在她身後的那個墊子上跪了下來。
江老夫人仿若未聽到一般，仍舊雙手合十念著什麼，直到過了好半晌，才緩緩地睜開了眸子。
看著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葉青鬆，江老夫人點了點頭，“回來了就好。”
“祖母，孫兒……”愣了一下，葉青鬆手指緊緊的攥了起來。
江老夫人這句話聽似平常，但是他卻曉得其中深意。
搖了搖頭，葉青鬆咬牙切齒道:“祖母，我不想讓小妹走得這般不明不白。”
他說不明不白尚且是輕的，在他的心裏，此事便是葉嫋嫋的冤屈！
“胡說！”被葉青鬆扶起身子的老人，握住的手杖一頓，“誰告訴你嫋嫋走了？！”
“祖母！”葉青鬆一愣，眸子裏立馬染上一層喜色，“祖母，祖母的意思是嫋嫋沒有出事？”
“沒有看到嫋嫋的屍身，祖母怎麼願意承認？”江老夫人哼了一聲，怒道。
“祖母……”眸子裏的喜色瞬間又暗淡下去，葉青鬆搖了搖頭，他還以為祖母聽到了什麼別的消息呢。
垂下眸子的葉青鬆沒有看到江老夫人眸子裏一晃而過的痛苦以及握住手杖微微顫抖的手指。
“勁兒，和祖母說說你對這個事兒的看法。”許久，江老夫人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原本她也不讚同嫋嫋嫁入皇家，在別的家裏看起來至高無上的榮耀，於她們葉家而言並沒有半點攀附之心。
然而，哪裏知道，最終還是出了她最擔憂的事情。
“祖母，孫兒……”猛地抬起頭，葉青鬆的眸子裏染上了幾分莫名的意味。
“你放心說就是。”歎了一口氣，江老夫人緩緩在一旁坐下，“陪我在京師這麼久，你便是不說，你心裏的想法我又如何看不出來？”
江老夫人看著葉青鬆，眸子裏滿是疼惜，若是嫋嫋那個孩子真的是出事了，她不會讓這個孩子也重蹈覆轍的。
葉青鬆看著江老夫人的眸子，隻覺得那雙已經被歲月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陰翳的眸子此刻是如此的睿智。
仿若自己心裏所有想的在此刻都無所遁形。
“在你祖父麵前不敢說的，不能夠說的，都告知祖母，讓祖母知曉你是如何想的。”拍了拍葉青鬆的手，江老夫人垂下眸子，聲音帶上了一輩子的滄桑。
“祖母，我們葉家……當真成了皇家的眼中釘了嗎？”嘴唇喏動了幾下，葉青鬆緩緩俯下身，蹲在江老夫人的身邊，問道。
身子一怔，江老夫人目光閃了閃，最終默默地點了點頭。
她知道這個孩子一直通透，也知道他心裏一直藏著事情，但卻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如此直白的將話問出來。
隻是想了想，又覺得有些可笑。
這不就是自己讓她說出來的嗎？為何聽到時還會有這種讓他驚心動魄的感覺呢？
“勁兒，你小妹的事情，你還想要瞞著我，這種事情怎麼瞞得下去。”搖了搖頭，江老夫人拍了拍葉青鬆的手。
這個孩子隻怕自己傷心，卻沒有想到妖星之事在京師裏已經人盡皆知，怎麼可能會就此平息。
總有一日，會傳到她的耳裏來。
“祖母，咱們葉家立下赫赫戰功，父親也……為何他們還是如此看不過咱們葉家？當真要祖父放下手裏的軍權，難道他們才願意放手嗎？”說著這樣的話，葉青鬆隻覺得自己心頭有股難以平息的怒火。
“你以為隻是讓你祖父放手兵權這麼簡單？”嗤笑了一聲，江老夫人搖了搖頭，“你祖父他如今也是騎虎難下啊。”
放下兵權，葉錚又何嚐沒有想過？
若是有用，早在幾年前就放下了。若是沒有了兵權，恐怕葉家會更早的覆滅。
如今，他們終於是開始了。
妖星之說……
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江老夫人抬起頭，歎息了一聲，是她錯了，以為那個人還會有一點兒憐憫之心，記得曾經的一切。
“祖母，我不信小妹是什麼妖星。此事，是他們欺人太甚。”手指握成拳，葉青鬆咬牙切齒的道。
“你小妹自然不是什麼妖星。”江老夫人嗤笑一聲，眸子裏滿是諷刺，“今日皇後來說，妖星已經找到了，今日將會由欽天監做法，除去妖星，以告上天。”
“既然如此，那嫋嫋……”臉色一變，葉青鬆急切道。
擺了擺手，江老夫人以示他冷靜下來，“你聽我說。”
“嫋嫋在一開始便被人傳出是妖星，如今她沒了，你以為他們會讓嫋嫋背這個罪名？他們要的隻是妖星沒了，至於妖星到底是誰，真的知曉的人心裏有數便罷了。”江老夫人歎了一口氣，話裏幾多諷刺。
妖星被找出來了，嫋嫋的妖星之名自然就可以消除了，橫豎人已經沒了，究竟是誰又有什麼重要呢？
“祖母，這般子虛烏有的事情，怎麼就能夠算在嫋嫋的頭上，一個生辰八字而已，就能夠斷言？”一說起這個事情，葉青鬆便是一肚子的火氣。
妖星的說法，仿若在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京師，讓人防不勝防。
偏偏他還沒有查到到底是什麼人居然有這樣的歹心，說出妖星就是自家小妹無疑的這種話來。
“祖母自然是不信的。”瞪了葉青鬆一眼，江老夫人哼了一聲道:“嫋嫋是什麼人，祖母心裏還不清楚嗎？但在別人眼裏看來，一句話便足夠將嫋嫋打入萬丈深淵！”
手杖在地上狠狠一頓，江老夫人的話裏也滿是無奈。
“祖母……”葉青鬆喉嚨一澀，微微別過了頭。
嘴角露出一絲冷笑，葉青鬆的眸子染上了一層寒冰。
欽天監是吧……既然敢說指向自家小妹，那麼就該有付出代價的覺悟。
“勁兒，你離開京師罷。”許久，江老夫人緩緩起身，將心裏思慮已久的事情說出了口。
這個孩子，若是再留在京師，遲早有一天會出意外。
哪怕不是皇家的人動的手，就這個孩子自己的性子，也不是省油的燈。
“祖母！”葉青鬆一聽，頓時急了。
“你留在京師裏做什麼？”江老夫人手杖一敲，“你小妹如今生死不明，但在皇家那兒定然是定了數的，皇後今日派人過來說會以皇妃之禮給你小妹下葬，你還能夠讓祖母如何說？你若是不離開京師，待得有把柄落在皇帝的眼裏，你要祖母如何是好？！”
“我……”葉青鬆嘴角動了動，隻覺得周身都是一股無力之感。
嫋嫋的事情尚且未查明，他怎麼能夠離開？
“勁兒，聽祖母的話，去你祖父那兒，將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他，你不是一直想去西北嗎？這一次便去了，莫要多想，可好？”放柔了聲音，江老夫人看著孫兒的臉，目光裏滿是動容。
這個孩子的心，比她想的要更像葉家的男兒。
嫋嫋的事情已經如此了，葉家若還是不考慮退路，恐怕真的無法保全了。
葉青鬆捏著拳頭，看著江老夫人的目光，腦海裏回想起當初在四皇子府裏葉嫋嫋說過的那句話。
閉上眸子，點了點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