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頭一皺,眼裏閃過一絲深色,“算了,我不說了,我也不問行吧?隻是你答應我的,什麼時候能夠兌現?”
說道最後,少年的眼裏哪裏還有半分剛才的調笑,隻剩下了滿眸子的算計。
“待得事成之後。”慕容清風輕笑一聲,將不遠處的杯子推了推,“三十年的女兒紅。”
原本還不屑想要出聲反駁的少年,一聽到“女兒紅”三個字,臉上頓時露出一絲激動雀躍的神色,撲了上去。
喝了一口後,不禁滿足的喟歎了一聲。
“慕容清風,我說還是在你這兒喝的女兒紅好喝,在皇宮裏,酒的確不錯,卻是不夠味。”咂了咂嘴,少年毫不客氣的“批判”道。
慕容清風聽了,眸子裏閃過一絲笑意,卻不再多言。
宮廷裏的酒,自然是上品,便是多少人都求之不得的,但是到了這個少年的嘴裏,卻是變得如此一文不值了。
說到底,不過是不合心意罷了。
匈奴一族,飲酒成癡,尤其是眼前這個少年,喝酒需要純,可以不甘,必須純而烈。
用他的話來言,便是喜歡上了那一種酒水穿過喉嚨,如同有刀子刮過一般的快感。
如同在大草原上,用他們的彎刀收割著屬於他們的勝利。
“準備了兩壇,本來是給阿莫的,如今你來了,你喝了一壇,還有一壇,今後你還他。”想到了什麼,慕容清風的眸子裏多了三分深邃,輕聲道。
“他的?”少年吃了一驚,端著酒杯的手放了下來,眼珠子咕嚕嚕一轉,又是一個大大的笑容,“他的就他的,我還不能夠喝了怎麼著?若是你早點告訴我這是他的,我就一壇都不給他留下。”
哼了兩句,少年的眸子裏滿是桀驁不馴。
搖了搖頭,慕容清風道:“你今夜怎麼過來了?不在鴻臚寺待著,難不成是那裏招待得不好?”
說道最後,慕容清風眉頭微微一蹙,一絲陰鷙在鳳眸深邃一晃而過。
擺了擺手,少年笑了笑,“哪裏啊,鴻臚寺如今是什麼地方,那可是你的地盤,怎麼可能會招待不周,不過是我想要過來瞧瞧,這皇子經過得下馬,權臣經過得彎腰的慕容府是什麼一番樣子了。”
“就不怕被人發現了蹤跡?”慕容清風抬起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茶葉,是從葉府送過來的。
“怕什麼?”少年鼓了鼓眸子,“這不是有你嘛?”
有他在,還需擔憂這些小事?那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了!
笑了一聲,慕容清風將少年身前的酒盞拿了過來,“適可而止。”
“還要一杯就好!”少年見了,立馬伸手去搶,待得酒盞同時落在了兩個人手裏的時候,便是僵持了一下。
慕容清風挑了挑眉,也不說話。
少年看了他半晌,最終點了點頭,“好罷好罷,不喝就不喝,不過……剩下的你得給我帶走。”
點了點頭,慕容清風笑了一聲,“好。”
真是個一點兒虧都不吃的主。
這壇酒已經被他開了,他就是留在府裏又有什麼用了呢?
“對了,你真的不打算在這一次讓我出手?”想到明日的事情,少年眼裏多了三分雀躍,卻又多了幾分失落。
如此複雜的神色,在少年的眼裏來回變幻,倒是頗為有趣。
搖了搖頭,慕容清風道:“時機未到。”
“若是你也出手,渾水摸魚說不定你的事情就成了。”撇了撇嘴,少年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眉頭挑了挑,鳳眸靜靜地看著少年,直到把他看得遍體生寒,這才輕笑了一聲,“或許罷。”
或許?少年瞬間瞪大了眼睛!
眼前這個對這個事情用如此雲淡風輕的話,如此無所謂的語言說出來的,當真是他以前在蜀地認識的那個慕容清風?
被調包了吧?
“那既然有可能,你幹嘛不做啊?”少年提高了三分音量,頗為不解,“你不是一直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嗎?”
“時機未到。”又是相同的回答。
少年撇了撇嘴,輕輕地哼了兩句,“我知道肯定不隻是因為這個,你不說我也不問,反正你也不會告訴我。不過我和你說,錯過這個村,就沒有這個店了!”
“早些回去罷,明日……還需要你忙呢。”慕容清風眸子裏閃過一絲深邃,看了少年一眼,煞有介事道。
“好了好了,我走就是,你不需要趕我。”搖了搖頭,少年頓了一下,繼續道,“還有一個事兒……明日,我再給你送一份驚喜。”
“什麼驚喜?”慕容清風手指一頓,緊了緊杯子,嘴角露出一絲鋒利的弧度。
“明日你就知道了,別的不多了說了,先走了。”少年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袍子,看到眼前這個男人直勾勾的盯著自己一臉深沉的模樣隻覺得心裏甚是痛快。
以前總是他如此看著他,今日,也能夠讓慕容清風好好這樣雲裏霧裏一把了。
“你別如此看我,看我我也不會說,總而言之,明日的這份大禮,你肯定會喜歡的。”哈哈一笑,少年眸子裏閃爍著自信的光,混著狡黠的模樣,如同一隻在月色下捕獵的狐狸。
“陛下,朝覲之日將至,明日小王就該回去了,雖是朝覲,但陛下如此盛情款待,讓小王心甚感激。”宮廷裏,魏錦書一身黑色銀紋祥雲袍,不卑不亢的站在台下看著完顏朝遠道。
“王子客氣了。”完顏朝遠揮了揮手,心情倒是十分不錯。
此次的朝覲,原本還以為匈奴國又會出什麼簍子,沒有想到這個魏小王子倒是一個明白人,規規矩矩朝覲,恭恭敬敬的做事。
這讓這些日子因為劉貴妃之事而心裏煩悶已久的完顏朝遠點了點頭。
更是對此次負責朝覲一事的慕容清風信賴有加。
“為了回報陛下您如此用心魏我等準備的筵席,今日小王特意給殿下準備了兩個人,給陛下一看。”魏錦書的嘴角露出一絲笑容,少年的眉眼眉清目秀,少了幾分匈奴人的彪悍,多了幾分中原的柔和。
完顏朝遠端著酒杯準備飲用的手一頓,一雙明查的眸子裏閃過一絲深邃。
他還道這個匈奴國此次朝覲是真的變得老實了,原來是在這兒等著他呢……
往年,自然是也會有這種事情的,說法不一,但是其目的卻還是一樣,隻不過以往是在剛一開始就拿出來了。
這個魏錦書倒是有著同年紀不相符合的沉穩,居然能夠憋到這個時候。
饒是完顏朝遠此刻心裏再如何憤懣與無可奈何,作為大金的皇帝,他豈能不接下這番話兒。
不僅得接下,還得接得漂亮。
“哦?不知魏小王子給朕帶來了什麼?朕倒是期待啊。”拍了拍手,完顏朝遠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道。
沒有誰看到,魏錦書在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朝某一處望了過去,眸子裏帶了三分意味深長的光。
“陛下,那就請拭目以待了。”魏錦書嘴角彎了彎,“小王相信不會讓陛下失望的。”
這句話說著,魏錦書將目光投向已經神色各異的眾位大金的大臣們,心裏冷冷一笑。
拍了拍手,魏錦書朝自己們那一邊使節團看了一眼,“胡姬,出來給陛下請安。”
胡姬二字一出,不少人先是一愣,繼而似乎想到了什麼,當即目光裏閃過一絲不可置信,一絲忌憚。
“胡姬給陛下請安,願陛下身體安康。”女子緩緩地走上前來,手裏抱著一把胡琴,一襲紅色的裙子迤邐而來。
裙子的色彩一點一點的加深,到了最下擺之處,已經成了深紅色,如同拖曳了一灘魅惑人心的鮮血。
“是你?”看著眼前這個女子,熟悉的感覺湧上心頭,完顏朝遠凝了凝眸子,聲音沉了三分。
“多謝陛下還記得胡姬,此乃胡姬之福。”女子緩緩抬起頭,露出其頗具匈奴國特色的麵容。
眼窩比之中原女子更為深邃,輪廓稍微分明,鼻梁高挺,紅唇飽滿,身量也是比之一般女子高出不少。
懷裏抱著一把胡琴,站在當中,別具一格,讓人……移不開眼。
“胡姬的胡琴,朕怎麼能夠忘了呢?”輕笑一聲,完顏朝遠搖了搖頭,頗為感慨道:“當初胡姬的胡琴,可算是讓我大金的樂師自愧不如啊,不知胡姬今日……”
當初此女子一上來,所奏之曲如同魅惑人心了一般,居然讓那些樂師無人敢應下。
“陛下,胡姬說她在家鄉待著無聊,而且已經有三年未曾到了京師了,想來京師地大物博,人才濟濟,能人誌士層出不窮,胡姬想要再次來看看。”魏錦書接過完顏朝遠的話,不急不緩道。
隻是他這話一說完,便讓下麵明白事由的大臣們議論紛紛。
這人,哪裏是來看看啊,簡直就是又一次來挑釁了啊!
完顏朝遠的臉色也變得有些不耐看,這個胡姬,上一次便讓他在這個上麵丟了臉麵,沒有想到,居然這一次又來了。
匈奴國果然起其心可誅!
“陛下,若是能夠有機會,胡姬願意在同大金的樂師們切磋一下,或者是……高人也行。”最後幾個字,從胡姬的嘴裏說出來,似乎有些為難,又似乎有些諷刺。
落入大金眾人的耳裏,頓時紛紛捏了拳頭。
然而,卻無一人敢起身反駁。
匈奴國豪爽,胡姬也不想同她們一般說一些客套話,其今日所來的目的,本就是如她所言。
至於她所言會帶來怎麼樣的後果,那卻不是她需要去考慮的。
更何況,若是能夠讓眼前的這位王子殿下滿意,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胡姬的話一出,負責今日筵席進程的大臣不由在額頭擦了一把汗。
還好他沒有在一開始便安排宮裏樂坊的人前來奏樂,否則……不是不知不覺就丟臉了嗎?
隻是如今,又該如何應對?
他可是沒有忘記,三年前在這個胡姬前來時,他還不是在這個職位上,至於原來的那個人……
他就是用腳趾頭都能夠想到去哪兒了啊。
他不想重蹈覆轍,但是也著實沒有把握啊!
“好!”哪裏知道,他還沒有想到解決的法子,完顏朝遠居然拍了拍手哈哈笑了起來。
“胡姬之言,三年前未能夠得償所願,今日又來,朕定然能夠讓你心滿意足的回去。”完顏朝遠眯了眯眸子,目光在下麵之人身上一掃而過,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弧度。
若是還在三年之年,或許他還會因為此事而不得不甘拜下風,但是如今……
目光落到下麵兩個人的身上,聽了她們的琴聲,完顏朝遠想來是她們能夠應對的。
聽了完顏朝遠的話,胡姬先是一愣,繼而臉上立馬露出一幅躍躍欲試的神色。
“陛下,不知陛下願意讓何人來賜教胡姬?”直言不諱的問出這句話,胡姬一雙深邃的眸子裏滿是歡呼雀躍的光。
看著那道神色,完顏朝遠哈哈一笑,“胡姬姑娘莫要焦急,還請稍等片刻,容朕問上一問,正所謂,不能夠強人所難,想來胡姬姑娘也明白這個道理吧?”
“自然!”胡姬嘴角露出一個笑容。毫不忌諱的點了點頭,“若是強人所難,恐怕其所奏之聲也是憤懣不平的,如此做法,著實是算不得好。”
並沒有察覺到完顏朝遠這句話裏頭說的十之一二都是她的做法,胡姬隻是就事論事的點了點頭。
看著她如此清澈的神色,頗為自然的語氣,完顏朝遠的一句話如同打在了一團棉花上,讓他心裏如同堵了一塊石頭。
看著自家陛下的神色,蘇七不禁在心裏搖了搖頭,這個魏錦書,把這個胡姬帶來可還真是做得一手的好戲。
“陛下,若是說起琴來,恐怕是要看四兒的溫側妃的琴不錯。”坐在一旁的皇後寧解語目光在下麵的人麵前逡巡了一麵,想起當初溫柔在選妃宴上的事情,不由輕聲道。
“嗯。”寧解語所想,也是完顏朝遠所想之一,故而他才能夠如此的篤定鎮定的應了下來。
看向完顏傲所處之處,目光首先所及的,卻是另一道身影。
完顏朝遠的心如同被刺痛了一般,劉貴妃的事,加上往日裏的記憶,讓他不由深深呼了一口氣。
“陛下?”看著完顏朝遠的神色,寧解語敏銳的察覺到了,不由皺了皺眉頭有些擔憂的出聲。
四皇子府裏前一陣子出的事情已經報上來了,對於那件事情,寧解語出了惋惜也沒有別的什麼法子。
人死不能夠複生,隻是覺得這個事情隨著後宮的那個事情接踵而來,怕讓他對四皇子府裏產生什麼不滿的心緒。
今日,倒是一個好的機會。
“四兒。”揮了揮手,完顏朝遠朝寧解語投去一個寬慰的表情,朝下麵喚了一句。
“兒臣在。”聽到完顏朝遠喚自己,完顏傲心裏便了然了三分,當即起身行禮。
“四兒,若是父皇不曾記錯,你的溫側妃倒是精通琴藝,不知她可願意同胡姬姑娘切磋一番?”完顏朝遠點了點頭,道。
“父皇,兒臣……兒臣恐怕此事不行。”想起當初溫柔說的話,完顏傲的眸子深處閃過一絲陰鷙,話裏卻是十足的遺憾。
“哦?怎麼回事?為何不行?”完顏朝遠目光瞬間一沉,聲音都冷冽了三分。
“陛下,此事說好不強人所難,若是沒有……”胡姬皺了皺眉,想到剛剛說的話,不由開口道。
“胡姬姑娘,若是本殿下的側妃能夠同你切磋,本殿下自然是當仁不讓,隻是這並非是本殿下不願,而是她的手指受了傷,今生恐怕難以再撫琴了。”說道最後一句,完顏傲的聲音陡然降低,裏麵滿滿的都是遺憾。
完顏朝遠也是一驚,眯著眸子想了一會兒,想到當初的選妃宴,當即目光裏多了幾分複雜的神色。
然而,事已至此,完顏朝遠自然是不會再問下去,揮了揮手,目光裏帶了三分遺憾與無奈。
“罷了,既然四兒的側妃無法同胡姬姑娘切磋,朕便再尋一人罷。”剛剛還遺憾的聲音,在目光落到一人身上之時,似乎都變得愉悅起來。
胡姬疑惑的順著他的目光看了過去,眸子所到之處,是一道頎長如竹,長發如墨,麵帶春風的身影。
“慕容愛卿,不知你的琴,今日可願給大家展示一番啊?”完顏朝遠勾了勾唇角,沒有錯過胡姬眼裏的那一絲詫異,撫了撫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