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子時,嘎吱一聲門響,一行人掩在黑夜夜行衣中的人,從來福客棧的側門融入無邊的夜色裏。
站在窗口,林柱緩緩抬起了頭,目光落在那被烏雲掩住的一輪細微的月,眸子不由自主的眯了眯。
足足站了約摸有一刻鍾,才將窗子落下,嘴角揚起一個若有若無的笑容,今夜,注定是個不平夜。
“今夜的事,是那個人過來吩咐的罷。”身後傳來一個聲音,帶著三分試探,三分猶豫。
回頭,看了眼那唯一一個沒有去的人——趙偉傑,林柱平靜的點了點頭,“是。”
“九死一生?”皺了皺眉,趙偉傑問道。
“不會。”搖了搖頭,林柱笑了一聲,“不會九死一生,倒是今夜之事,怕是要一鳴驚人,轟動整個京師了。”
眯了眯眼,趙偉傑手指在桌上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隻是那眉頭卻皺了起來。
若非他是幾個裏頭唯一一個沒有功夫的,今夜之事,他注定是要跟著一同過去的。
這般滋味,當真是難熬。
“大哥,事情辦妥帖了。”韓莫一進屋,便看到那道水墨青花的身影斜倚在榻上,半閉著眸子。
聽到韓莫的聲音,隻見那鳳眸一點一點的打開,裏頭的深邃,如同那剛被神斧劈開的海天之門,讓人不敢直視。
“嗯。”點了點頭。慕容清風淡淡道。
摸了摸鼻子,韓莫垂了垂眸,“那我先進去了。”
“去罷。”嘴角露出一絲溫潤的笑容,慕容清風和煦道。
韓莫聽了,正要朝偏房過去,驀地想到了什麼,不禁身子一頓,回過頭,躬身示禮,“大哥也早些休憩。”
少年的眸子裏,帶著三分局促,仿若做錯了事兒一般。
慕容清風從榻上坐起,鳳眸微微一眯,“去罷,我曉得。”
看著少年轉身後的背影,慕容清風嘴角勾了勾,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
若是他方才不曾瞧錯,這個孩子左手拈著的,是一幅畫作?
搖了搖頭,慕容清風撫了撫垂在肩頭的墨發,鳳眸裏閃過一絲從未有過的情緒。
有趣。
“大哥,咱們今夜要去做甚?”路上,夜風夾雜著細微的聲音,仿若在下一個瞬間便要被吹散一般。
步子緩了一下,方魁冷冷地回頭看了一眼,“莫要多問,到了自然便曉得。”
“就是,老三,到了就知道了。”一人附和著方魁道。
“得得,我不說了。”哈哈一聲,男子粗獷的笑聲傳進幾人的耳裏,“好些日子不曾出來了,這筋骨可都有些酸軟了!”
“夠了,莫要說話,快些過去才是。”哼了一聲,方魁打斷道。
兩刻鍾後,三人停在一處無人屋舍的上頭,看了眼不遠處那仍舊不時傳來官兵的嗬斥聲與一陣一陣敲打聲的地兒,方魁的濃眉擰了擰。
果不其然,這般夜了,還有這般多的人在此。
“火折子帶過來了?”回頭看了眼那兩個有些興奮莫名的人,方魁的話裏有著幾分複雜。
今夜事成,他們便注定是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帶了帶了,大哥,咱們要火折子做甚?”李虎聽到自家老大問話,忙不迭的從衣袖裏掏出臨走之時大哥讓他們帶的火折子。
他想了一路都不曾想明白,為何要帶火折子。
腦海裏靈光一篇,李虎的呼吸聲不由都重了幾分,莫非,大哥要帶他們去那兒尋寶不成?
“看到了那座宅子沒?”手指對著一個方向落去,方魁平靜的聲音在夜間響起,“再過一刻鍾,咱們便過去,將它燒紅半邊天。”
“大哥你說,說啥?”沉寂了兩息後,隻聽見猛地倒吸一口氣,李虎瞪大了眼睛問道。
回頭看了他一眼,方魁再將目光同樣驚疑不已卻沒有說一句話的李龍身上,“老二,聽明白了沒?”
“嗯。”點了點頭,李龍看了眼自家同胞弟弟,使了一個眼色。
雖是在夜裏,兄弟兩人的心意也是心意相通的,李虎立馬曉得自個兒兄弟的意思,當即也緩和了下來。
兩人之間,向來是李龍要沉得住氣一些。
“真的要如此做嗎?”垂了垂眸,李龍道,“這個宅子,若是做了,隻怕就真的得同官府為敵了。”
話裏帶著三分謹慎,七分冷靜。
淡淡的看了他一眼,方魁點了點頭,卻沒有說話。
腦海裏靈光一閃,李虎突然道:“大,大哥,這個事兒,不是那個人吩咐下來的罷?”
一聽這話,李龍也跟著一怔,看了自家弟弟一眼,目光再落到方魁身上,雖是不說話,但裏頭的意味卻是不言而喻。
沉默了一會兒,方魁點了點頭,“不錯。”
愣了一下,李虎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了兩圈,緊接著猛地一拍大腿,“哈哈,這個事兒,大哥,咱們做了!太得勁兒了,哈哈!”
李龍眼裏閃過一絲詫異,他倒是沒有想到自家弟弟竟是對那個人如此……
莫說李龍如此,便是方魁,也不曾想到,原本還以為這個小子是打了退堂鼓了。
掩去心裏頭一絲怪異的情緒,方魁點了點頭,“再過一會兒,便是他們換隊的時辰,你們兩個去那頭,我去這頭,一定要多丟幾處,可明白?”
撫了撫掌,帶著老繭的摩擦聲沙沙作響,李虎舔了舔嘴唇,帶著幾分躍躍欲試,“大哥放心罷,看我給他燒得一點不留!”
“嗯。”同李龍看了一眼,方魁點了點頭。
這般久的出生入死,雖然隻有一個眼神,但李龍依舊曉得方魁目光中的意味為何。
這是,讓他注意些自家這個冒失的弟弟。
垂了垂眸子,李龍眼裏閃過一道複雜的神色,若是說,方魁不曉得自個兒弟弟方才為何會如此激動,想來,他還是明白一兩分的。
想起那個清晨,自家弟弟興衝衝的跑進自個兒屋裏說道什尋著了能夠讓他心服口服之人,且拉著他到窗口處望向來福客棧的後頭的院子裏頭那正練著功夫的孩子。
在那一瞬間,他便明白了自個兒弟弟興許是真正會對那兩個人死心塌地了。
不說別的事兒,隻說武學上,自家這個弟弟便對這個無比的癡迷,對於那些真正的高手,平日裏粗枝大葉的弟弟,卻是最為敬重。
雖說那個人年紀尚小,甚至是同他有過過節,但依舊無法阻止自個兒弟弟那一日接著一日趴在窗子上聚精會神的看著。
想著自個兒曾經還問過他,既然是如此想看,怎的不下去討教兩招。
當時他訕訕的笑了兩句,摸了摸鼻子,朝自個兒一笑不語。
但這個笑容,卻讓他似乎看到兒時跟在自個兒屁,股後麵那個憨憨的人兒。
想來,自個兒弟弟,隻怕是貿然去了,那個人會不樂意罷。
如今,算是終於有了一次機會了,誰又能夠比他更樂意?
莫名的,李龍望向身邊目光一瞬不瞬盯著不遠處那些人的弟弟,心裏泛起一陣酸楚。
他是他的弟弟,作為兄長,他勢必,是要成全他的。
“好了,走!”目光一瞬不瞬的盯著那裏頭,突然,方魁的濃眉猛地一挑,伸手拉下自個兒的麵罩,左右看了一眼,沉聲道。
李龍與自家弟弟互相看了一眼,點了點頭,三個穿著黑色夜行衣的人,如同一條重回大河中的魚,瞬間消失在夜色裏,往三個不同的地兒遊過去。
“終於換班了,老子都要累趴了,這看著他們做活,也是怪累的。”一個士兵一邊活動著自個兒的胳膊,一邊朝著旁邊的人抱怨道。
另一個人,扭了扭脖子,眉宇之間竟是疲倦,歎了一口氣道:“可不是嘛,好在這府邸也快要落成了,再過一陣子,咱們也就能夠回去了。”
“說起來,這府邸,給那位人修建的,陛下盡然如此上心,想必今後又會是一個和葉大人一般的人物。”一人看了看無邊的夜色,轉過一條道,喟歎了一聲道。
隻聽旁邊那人嗤笑一聲,“怎麼啦?羨慕啦?這等好事兒,你便待會兒入夢去想罷……咦!”
調笑的話,瞬間打斷,士兵目光一閃,立馬回頭看去,但夜色茫茫如水,哪裏有什麼別的。
“怎的了?”旁邊的士兵皺了皺眉問道。
“沒有。”縮了縮脖子,搓了搓手,哈一口氣,轉頭道:“方才突然覺得脖子周遭過了一陣冷風,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聽到這話,另一個士兵立馬瞪大了眼睛,“姓孫的,這三更半夜的,你可莫要亂說。”
“我亂說什麼?得得得,趕緊回去抱著你婆娘睡去罷。”在他背上拍了一掌,士兵嘀咕道。
兩個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巷道裏,隻是那步子,明顯比之方才快上了不止一星半點。
巷道的尾端,方魁眯了眯大眼,回頭看了眼那兩道身影,嘴角抿了抿,輕哼一聲,一個起伏又消失不見。
這兩個小子,今夜算是他們走運了。
一點點的紅,一團團的火,接著,隻聽“轟”的一聲,火勢瞬間彌漫開來,染紅了半邊天。
“走,走水啦?!”
隨著一聲驚懼的大喊,接著便是此起彼伏的呼喊聲。
“來人,救火!”
“快,喚人!快!”
……
一陣鑼鼓喧天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怎麼樣,大哥,我做的好罷?”李虎看著身後的陣天火光,嘿嘿一笑,眼裏滿是得意。
朝李龍點了點頭,方魁再度回頭看了一眼,“走!”
三道身影消失不見,其身後是萬丈火光,黑色的夜,似乎提前亮了起來。
照亮它的,卻不是那破曉的紅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