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剛問完這句話,崔雲鴿垂下眸子,搖了搖頭,他這句話問的,當真是有些不該。
葉府是個什麼地兒,江老夫人又是怎麼樣一個人?死在葉家手裏頭之人,數不勝數,血流可成河,仇家怎能夠少了去?
隻是,這些仇家,言道也該是戰場之上之人,而京師裏頭的,於葉府該是敬畏的。
葉嫋嫋眸子閃了又閃,點了點頭,“崔叔叔,我曉得了,你且放心罷。”
“丫頭,這個事兒,你祖父也曉得了,他那兒……估摸著不會如此輕易罷休的,你且照顧好自己才是,莫要多想。”怕葉嫋嫋擔憂,思慮過重,反而累了身子,崔雲鴿神色凝重道。
“嗯。”抬起頭,回之一笑,葉嫋嫋道:“崔叔叔莫要擔憂,我曉得的,還請崔叔叔能夠讓祖母早日康健。”
“這是自然!”拍了拍胸脯,崔雲鴿哈哈一笑,“放心罷,有崔叔叔在,你祖母不會有事兒的,你養好自個兒的身子就是了。”
說著,崔雲鴿的神色動了動,“否則,外頭那個小子指不得就該對我蹬鼻子豎眼了。”
“崔叔叔。”葉嫋嫋打斷他的話,眼珠子動了動,“我二哥也是極好的。”
“得得,極好極好,那是你二哥,能不好嘛?”崔雲鴿翻了一個白眼,哼了一聲道,隻是心裏卻是極為認同葉嫋嫋的話。
外頭那個小子,的的確確是不錯的,看葉嫋嫋這丫頭的模樣,便曉得外頭那小子對她多有疼愛,有多上心了。
想到這兒,崔雲鴿眉頭突然一皺,眼裏閃過一絲複雜,轉過頭,看著葉嫋嫋這同記憶裏有著七八分相似的臉道,“丫頭,可否應下我一個事兒?”
“崔叔叔直說便是。”點了點頭,葉嫋嫋脆聲道,心裏卻是有些了然。
“我同你娘……咱們的幹係,莫要讓其他人曉得,便是你二哥也莫要說道。”帶著三分小心翼翼,崔雲鴿輕聲道。
垂下眸子,葉嫋嫋輕輕歎了一口氣,果不其然……
隻是再度抬起頭時,卻還是搖了搖頭,“崔叔叔可否告知我,你同娘親,究竟是何幹係?”
這句話,聲音不大,落在崔雲鴿的耳裏,卻是在心裏驚起了萬丈波瀾。
垂下頭,崔雲鴿嘴角露出一絲苦笑,一絲複雜。
便是再怎麼樣的幹係,於今日,也隻是過眼雲煙了,往事何必再提?
“如你所說的那般,是知己。”抬起頭,崔雲鴿平靜道,隻那攏在袖袍裏瑩白如玉的手,卻一點一點捏縮成拳。
知己,崔雲鴿心裏苦苦一笑,他其實是沒有這個資格的。
若是知己,他怎的會連她去了的消息都不曉得。
“既然是知己,崔叔叔以為,有何不可說道的?二哥曉得這個事兒,定然也會很開心的。”嘴角動了動,葉嫋嫋輕聲道。
那柔和的聲音,同記憶裏的,很是相似,卻終究是不同了,而他,也該從那段回憶裏,走出來了。
抬起頭,崔雲鴿輕聲一笑,“你這丫頭,怎的會這般找事兒?便不為你娘親想想嗎?”
說道最後,聲音不由自主的威嚴了幾分,帶上了長輩的態勢。
葉嫋嫋愣了一下,心裏不禁流過幾日愧疚,終究是點了點頭,“是,崔叔叔,我曉得了,不會說道的。”
這個人,於這個時候,還在為娘親考究,於娘親而言,他定然也會是不一樣的人罷?
隻是,崔叔叔是崔叔叔,她的娘親,是她的娘親,她的爹爹,是那個頂天立地卻戰死沙場的葉木!
“今後,有外人在的時兒,喚我崔先生,隻你我二人,喚我崔叔叔,記得了?”搖了搖頭,崔雲鴿目光在葉嫋嫋的臉上徘徊了一陣,最終別了開去。
“崔叔叔放心罷,我曉得了。隻是……二哥那兒,還請你莫要見怪。”溫聲應下,葉嫋嫋眨了眨眼睛道。
饒是崔雲鴿此刻心裏煩悶得緊,被這個心思玲瓏剔透的丫頭這麼一句話說道,也難免有些忍俊不禁。
“罷了,曉得了,你那個二哥,一個毛頭小子,我何至於去為難他?”曉得葉嫋嫋是在為外頭那個小子方才做出來的事兒開脫,崔雲鴿揮了揮袖袍道。
當真把他的心眼兒看得如此之小了,這丫頭,著實是心眼兒有些多!
兩人正說著,外頭的葉二哥將一壺茶水都已然灌進了腹中,其中途還去了如廁一次。
隻可惜,便是如此,也衝刷不去心裏頭那一些燥意,目光時不時的瞅向那禁閉的門。
起身在外頭徘徊了一陣,踱步也情不自禁的往門裏靠,隻離那處還有十寸有餘時,卻又無可奈何的折了回來。
如此往往複複十來回,轉悠得外頭候著的侍女都一個個垂下了頭,不敢再去瞧葉二哥。
再過了約摸一刻鍾,心急如焚的葉二哥終究是忍不住了,一掀袍子便要衝將上去。
“讓開!”看著突然伸出來的胳膊,葉二哥的眉頭猛地一跳,一雙眸子緊緊的盯著瑞珠,不怒自威。
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二公子,小姐吩咐過了……”咬了咬牙,雖是被葉青鬆這般目光看得心裏頭有些忐忑,但瑞珠還是強撐著道。
身旁的碎玉眉頭緊緊的皺起,看一眼自家二公子,又看一眼瑞珠,緊張得不敢說出一句話來。
“瑞珠,讓二哥進來。”直到門裏頭傳來一道清脆軟糯的聲音,外頭的人才稍稍緩和了些。
瑞珠緩緩地收回擋在葉二哥身前的手臂,垂下了頭,福了福身,“二公子,奴婢方才多有得罪,還請二公子莫要怪罪。”
目光閃了又閃,葉二哥終究是哼了一聲,扭頭繞過瑞珠,“啪”的一聲把門推將開來。
“二哥,你何苦為難瑞珠,我這不是好好的嘛?”看到葉二哥風風火火過來屏風這頭的身影,葉嫋嫋心裏感動,臉上卻是莞爾一笑。
葉二哥做出這般動作,她豈會不曉得究竟是為何?
一雙銳利的眸子在屋裏一掃而過,落在葉嫋嫋身上時,嵌上了十分的溫柔。
看著自家小妹這個模樣,葉二哥心裏總算是放下了心,這才將目光緩緩地轉到一旁坐下的崔雲鴿身上。
緩緩一作揖,葉青鬆笑道:“多謝崔大夫為我家小妹看疾,不知她這個傷?”
“好生將養著,無事的,葉二公子不必過於擔憂。”點了點頭,崔雲鴿看著葉青鬆的眼裏多了幾絲不一樣的神色。
這個小子,眉目之間,言行舉止,同他那個短命爹更為相似,讓他看了,心裏又是一陣煩悶。
想到這兒,崔雲鴿堪堪的將頭別了過去,對上葉嫋嫋的臉,眼裏的神色不禁又柔和了許多,“葉小姐好生養著,屆時老夫再行探望便是。”
說罷,就要起身。
葉嫋嫋眸子閃了閃,繼而便明了了他話裏頭的意思,“如此,便多謝崔先生了。”
說罷,點頭笑了笑。
葉二哥看著這兩個人你來我往的談笑風生,偏生自個兒一句話也插不上去,臉色都不禁變了幾分。
這才多長的時辰,自家小妹竟是喚眼前這個“陰陽怪調,琢磨不透”之人“先生”。
著實是讓葉二哥心裏有些忿忿。
“嗯,既是如此,老夫先行告辭了,想必,葉將軍還在等著老夫罷?”點了點頭,崔雲鴿看著葉嫋嫋乖巧的模樣心裏也暖了幾分,最後一句話時,目光對上了葉青鬆。
愣了一眼,葉二哥的神色有幾分複雜,點了點頭,“崔大夫請罷。”
“嗯。”嘴角動了動,崔雲鴿回頭看了葉嫋嫋一眼,目光裏帶上了屬於“鬼手”的堅毅與狂意:“葉小姐放心罷,會無事的。”
這句話,是承諾,亦是慰藉。
葉嫋嫋心裏一動,點了點頭,“多謝崔先生。”
“崔先生!”
在崔雲鴿的身影將要離開屏風時,葉嫋嫋突然再度出聲。
“古往今來多情客,年久莫因此道傷,若為知己,亦無不可。”
若為知己,亦無不可。
崔雲鴿在心裏默默的念了兩句,最終閉上了眸子,歎了口氣,緩緩地踏了出去。
看著外頭澄澈的天,崔雲鴿眯了眯眸子,嘴角不禁勾了一絲淡淡的笑容。
這個丫頭,當真是個機智的,估摸著啊,是看出來了呢,卻偏生在裏頭不說道……
罷了罷了,知己難求,這個孩子,也是在給自個兒台階下罷。
“崔大夫這邊請。”外頭,得到了葉二哥交代的侍女一看到崔雲鴿出來,便迎了上去。
瑩白如玉的手背在身後,崔雲鴿神色如常,“嗯,有勞了。”
若是知己,她便能夠帶著他,去娘親的墳頭上看一眼了,葉嫋嫋在心裏道。
隻是這般說,葉嫋嫋心裏也著實不是一般滋味。
最是多情毀損神形,隻盼望,方才那個人,能夠原諒自個兒的說法與作為罷。
娘親她,如此愛父親,想必也不會怪罪的自己的罷。
垂下頭,葉嫋嫋不禁在心裏苦笑了一聲。
看得清旁人,卻是看不清自己,至死方知,她葉嫋嫋,終究是個癡傻之人。
“嫋嫋,小妹,你方才說的那句話,是個什麼意思?”將崔雲鴿送出門,坐下來,葉二哥看著自家小妹垂下去的頭,眼裏閃過一絲懷疑,出聲問道。
“不過是方才崔先生看到一側的書卷,問了一句詩罷了,怎的,二哥也有興致聽聽?”抬起頭,葉嫋嫋眨巴了眼睛,嘴角上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