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葉錚的失望與渴望

“將軍,其實,二公子沒有壞心思的,他就是愛玩了些。”張盛在心裏斟酌了一番,緩緩開口說道。

這個時候,他又不能夠把二公子給誇上天,否則將軍定然會嗤之以鼻。

當然他又不能夠一昧的貶低二公子,不然將軍火氣更大了可如何是好?

更何況,在他的心裏頭,二公子的確是不錯的。

在二公子的身上,他依稀能夠瞧見當初少將軍的影子。

若是二公子穿上那身白色的戰袍,叱吒回去,該會有多少兄弟們涕泗橫流?

呸了一口,葉錚瞪了一眼垂手站在一旁的張盛,“你莫要淨幫他說好話,他這個苗子到底是直的還是歪的,我還會不知道嗎?”

“哼,耍心眼子耍到老夫頭上來了,真是……”

說了一半,葉錚又說不下去了,嘴角翹了翹,將茶端將起來,再次灌了一口。

葉錚不出聲,張盛自然也不會隨意在說話,橫豎讓將軍先把火氣降了下來再說道,張盛如是想道。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候,那一碗由張盛親自到庖廚讓廚子們煮出來的一大碗冰糖菊花茶悉數咕嚕咕嚕地進了葉錚的肚子,連一片菊花瓣都不曾留下。

看著那空空如也的大碗,葉錚突然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笑容,似是喃喃自語,又似在說與旁人聽,“這小子,其實不去也罷,也罷……”

張盛心裏一動,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問了出來,“將軍,究竟發生了何事?”

低低地歎息了一聲,皺紋橫生卻依舊炯炯有神的雙眸微微一動,葉錚抬頭看了眼張盛,輕聲道:“張盛,在府裏頭這麼多年,若是有機會讓你回戰場去,你可願去?”

此話一落,張盛的呼吸瞬間急促了幾分,手指攥緊又鬆開,最終呼了一口氣,掩去眼裏莫名的神色,“在府裏很好……”

“回答我,願還是不願?!”哼了一聲,葉錚的聲音不再是方才那樣子的溫聲。

這個聲音落在張盛的耳裏,就如同當初在戰場上,將軍少將軍發號施令,讓他們無所畏懼直接衝破敵軍的陣營,殺出一條血路的口號一般。

讓他,振聾發聵!

讓他,熱血沸騰!

腦子裏如同被一道雷落下一般,張盛呼吸都跟著一滯,幾乎是吼著出來的,“願!”

這一聲,帶著太多的情緒,融入了十分滄桑,聽得葉錚心裏頭都隨之一震。

久久的,葉錚不發一言,就這般定定地看著張盛。

此起彼伏的胸膛直到過了幾個深沉的呼吸才平複下來。

方才的一聲,是張盛的心聲,亦是他內心最深處的渴望。

好男兒誌在報國,保家衛國大殺四方,馬革裹屍又何妨?!

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

縱使他已經平靜了心緒,做了這近十載風平浪靜的管家生涯,但是——

就同葉錚方才那讓他熱血沸騰的一問那樣,隻要是有衝鋒的號角,進攻的戰鼓,他便是會毫不猶豫的往前衝。

這就是葉家人帶出來的將士:

一日上戰場,永生不能忘。

身殘又何妨,報國誌如陽!

突的,葉錚搖了搖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一聲笑裏,帶著幾多無奈,幾多諷刺,幾分悲涼,讓張盛立馬反應了過來。

“將軍,我,我不是那個意思……”張盛一張古井無波的臉上浮起了波瀾,生怕葉錚誤會他是在葉府待著心有不甘。

擺了擺手,葉錚定定地搖了搖頭,心裏說不出的滋味。

這就是在戰場上曆練過的人,他們的血,永遠是熱的,縱使是溫了下來,也是比一般人的更易燒起來。

這就是他們葉家曾經帶出來的兵,便是沉寂許久,便是身子殘缺,也能夠有淩雲的壯誌,能夠氣衝雲霄!

可是自己的孫兒呢?他就是想讓他去戰場上曆練一下都做不到。

這讓他,情何以堪?

他並非是要那個孩子去出將入相,也不需要他有什麼作為,他隻需要這個孩子能夠去見一見什麼叫做黃沙漫天,什麼叫做大漠孤煙。

什麼又叫做軍隊。

那裏的軍隊,又豈是那個小子在皇城裏看到那些護城兵能夠比擬的?

沒有殺氣,如何縱橫戰場。

缺了膽氣,談何直破敵陣。

少了鬥誌,何以嚇破敵膽。

他更想,讓他看看他父親曾經奉獻一生,便是死也不曾後悔的地兒,是個什麼的模樣……

隻可惜,那個孩子不樂意去。

便是樂意了,如今也做不到了,那個人,不應。

如此想想,活了近六十載的心,莫名的悲涼了起來。

到頭來,葉家三代人的努力,就像是一場鏡花水月的故事,最終莫非要落得一個鏡破月碎?

“張盛,你同老夫說說,青鬆那個孩子,同他爹,有幾分相似的地方?”揉了揉額頭,葉錚忍住老淚縱橫之感,歎息了一聲問道。

聽到這句話,張盛身子猛的一怔,眼裏也多了幾縷莫名的神采,沉默了一會兒,垂下頭,篤定道:“二公子,同少將軍很像。”

是的,很像,不論是麵容,還是性情,皆是像的。

便是二公子如今有時候玩世不恭了些,那也是像的。

他看著二公子從一個半懂事的孩子長到如今這個年歲,許許多多的細處,他都是能夠看得出來的。

“嗬……”葉錚搖了搖頭,抬頭看了看上頭,眨了眨眼,“是啊,很像,但又一點兒都不像。”

這幾句話,葉錚說得緩慢,仿佛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說道最後,竟是笑了起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幾多諷刺。

張盛看著這個模樣的葉錚,一時間不禁有些不知所措,曾幾何時,他看過將軍這個樣子?

便是少將軍去了時,將軍也隻是陰沉著臉,讓人不敢直視。

如今這個模樣……

張盛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接了下去,“將軍,二公子隻是如今還是個孩子,再過幾年,定然會變得如將軍所願的。”

將軍定然是因為二公子如今還有些愛耍的性子才如此說道的罷?

目光在書房四處看了一遍,最後落在了牆上的那幅《駿馬》圖上,葉錚目光不由有了幾絲迷離,“張盛,你說,當年葉木在這個混小子的年紀,已經上了戰場罷?”

他記得,那個小子在十六歲時間,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麵,便是不需要他的威勢,也能夠在軍隊裏贏得一片叫好聲了。

眸子猛地一閃,張盛捏了捏拳頭,喉嚨裏不禁有了幾分哽咽,定定地點了點頭。

就是這個年紀,他遇上了少將軍,從此再也不畏生死。

“可是,為何,那個混小子他不樂意去戰場呢?這邊安定的生活,當真是這般重要?”歎了一口氣,葉錚將目光移了開來。

心頭如同被疆場上戰鼓的錘猛地擊了一下,張盛看著葉錚的側麵,半天說不出話來。

將軍的意思,是二公子不願意隨他去戰場麼?

怎的會?!

二公子在屋裏時,他明明時常看到他在看兵書戰策的,便是大公子每一次給他寄的書信,也是多的在軍營裏發生的事兒。

喉嚨一動,張盛的眼裏晦澀了幾分,他能夠肯定二公子心裏頭並非是將軍所想的那樣,這裏頭,定然是有什麼誤會。

“將軍,二公子定然不會是因為眷戀京師裏的繁華而不願意上戰場的。”張盛肯定的道。

莫要說二公子不是這般怕吃苦的人,便是葉府也不曾有這種人物,便是小姐,也不是。

搖搖頭,葉錚輕輕的擺了擺手,嘴角動了動,“不管什麼理由,如今卻是順了那個混賬小子的意了,如今他還能夠在京師裏廝混。”

這一句話,葉錚說得很輕,就如同是三月的風在剛破冰的湖麵浮過,隻吹起了幾圈波瀾,甚至帶不動那落在水麵的柳葉。

但是,跟在葉錚身邊這般久的張盛卻真真切切的聽出了這句話裏頭是隱藏了多大的驚濤駭浪。

“將軍,這是何意?”張了張嘴,張盛還是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天曉得,他方才聽到將軍說二公子去戰場時,他心裏頭是有多麼的火熱。

若是二公子能夠上戰場,定然能夠立下豐功偉績,能夠再次一展少將軍的雄姿風采。

“前幾日我同陛下說了讓那個混賬小子去西北,陛下當時說的是此事緩緩。”手掌扶上太師椅的扶手,葉錚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收攏。

“二公子,不是不樂意去……”猶豫了一下,張盛還是問出了口。

若是二公子不樂意去西北,便是將軍請了旨,也不見得能夠讓他就範罷?

嗤笑一聲,葉錚扯了扯嘴角,哼道:,“那個混賬小子,總歸會有法子讓他就範的,他已經應下我了,西北那邊,他大哥那兒,我也已經說過了,隻等他過去……”

說道這兒,葉錚話音一頓,這才曉得自個兒的話竟是給張盛帶偏了,當即臉色一板,“今日我又將此事提出,陛下倒是給了我明確的應付。”

張盛琢磨了一下,想了想葉錚方才說的話兒,問了句,“陛下不願?”

“你覺得他會願意?”反問了一句,葉錚哼了一聲,“你可曉得陛下給我的理由是什麼?”

這一下,張盛不敢接下去了,一聽這種話兒,定然不會是好聽的。

隻是,這一次,葉錚也不需要有人回答了,自顧自地道:“他說,怕我葉府後繼無人,讓青鬆在京師裏留著,有個照應。”

這句話一出,整個書房裏的氛圍莫名的變了幾分,張盛瞪大眸子,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這句話裏頭說的,他怎麼能夠聽不出來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