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慕容清風的身影繞過那芙蓉出水的屏風,瑞珠才將眸子從那道頎長而翩然的身影上收回來,靜靜地看著手裏托著的鬥篷。
黑色的鬥篷同夜色一樣,發著讓人看不透的光。
她能夠清楚的覺察到他方才說的那種寒氣,一點點滲過他的手心,但在手心裏裏頭,卻是能夠感覺到這個男子身上的餘溫。
慕容清風,你到底是何種人物?能夠讓我家小姐如此相待?
你待我家小姐,心裏究竟又是如何做想的?
若是真心疼之愛之,又何至於用脅迫的手段來要挾之?
若是真的隻有利用,你又何至於做出這般小心翼翼的動作,讓她都不禁有些茫然。
抿了抿唇,終究是沒有再進去說什麼,緩緩地行至一處,將手裏那件黑色的鬥篷擱好,默然的站到了門口。
在這個男人離開之前,她勢必是要守在這兒的。
小姐縱使是將人都遣走了,也難免會有什麼意外不是?
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罷。
外屋裏,瑞珠目光盯著黑漆漆的夜,耳朵緊張的豎起來,若是裏頭發生了什麼不利小姐的事兒,她還是要立馬衝進去。
捏了捏自個兒的拳頭,瑞珠在心裏想道。
“倒是讓你久等了。”看到坐在椅子上懷裏擁著一塊繡花薄毯的小女人,慕容清風眼裏閃過一縷異色,聲音帶著一絲說不明的味道。
將手裏的書卷放下,葉嫋嫋將垂下來的一縷青絲挽在耳後,勾唇一笑,“說不得久等,畢竟時辰是我自個兒說的,算起來,你這是恰到好處。”
聽到眼前這個小女人如此說道,慕容清風不由啞然失笑,搖了搖頭,“我倒是不曉得嫋嫋這句話是在褒我還是貶我了。”
眼裏流光一轉,葉嫋嫋挑了挑兩葉秀氣的眉頭,嘴角一彎,“自然是褒獎慕容公子了,慕容公子這般的人物,世間難得尋出第二人了,有幾人敢說慕容公子的不是?”
在葉嫋嫋麵前坐下,慕容清風拍了拍不曾占有一絲灰塵的青色衣袍,“我倒是不曉得世人待清風的風評如此之高?隻是,不曉得這話可是嫋嫋心中所思,語隨心動?若是如此,這才是清風之大幸。”
說著,慕容清風不由將身子湊了過去,鳳眸緊緊地對上那雙如同含著秋波翦水般的眸子。
葉嫋嫋一愣,身子向後一退,卻發覺自己竟是避無可避,這個男人的話,似乎有些……
然而,她說的的的確確是實話。
前一世,在這個男人不曾做出那個撼天動地的事兒之前,何人敢在外頭說慕容清風的不是?
她便是曾經聽過一個事兒,說是街市上有說過他的是非之人,其下場竟是被群起而攻之!
可想而知,這個男人在百姓心裏頭占了何其重要的地位?!
這個風頭,怕是當時的皇帝,自個兒的夫君完顏傲都不曾有過罷?
如今想來,名聲風評也是極為重要的,恐怕是這個男人在那個時候就已經做好了準備了罷?
心思深沉如斯,當真是可怕之極!
“嫋嫋心裏在想什麼?”看著葉嫋嫋的神情,慕容清風不曉得為何頓時有了一種說不出的感覺。
就仿若,明明就在他的眼前站著,卻莫名的遠得讓他抓不到。
這種莫名其妙的感覺,讓慕容清風心裏很不是滋味,很想……緊緊的把這個小女人塞進懷裏。
眸子一晃,葉嫋嫋眸子不由有些難堪的別開了去,她怎的就能夠在這個男人麵前突然的晃了神了呢?
若是……
嘴角微微一笑,葉嫋嫋搖了搖頭,“嫋嫋哪裏敢在慕容公子麵前亂想什麼,若是亂想,也隻是想著如何給慕容公子道賀了。”
眼睛眨了眨,若是外頭的夜空中有星子,恐怕也比不過這個小女人眼裏的光芒,慕容清風如是想道。
唇角一勾,慕容清風挑了挑眉頭,倒是將身子坐了回去,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的手指從桌上挑起一個茶杯,放在手裏把玩著,“此話怎講?”
這個語氣,這副姿態,端的就如同真的不曉得眼前這個女子這句話是從來而來一般。
噗嗤一笑,葉嫋嫋不禁歎了口氣,“慕容公子莫非連個也要瞞著嫋嫋?二哥可是同我說了,慕容公子繼執牛耳者,再次成為這亙古絕今的第一人啊,一步位列九卿之位,慕容公子,難道嫋嫋說的有錯麼?”
倒是不曾有錯,隻是話裏有些味道不對。
慕容清風眼裏閃過一縷幽色,道:“若是照嫋嫋說的,自然該是值得道賀了,隻是這亙古絕今卻是說不算的。”
這句話,倒是葉嫋嫋不清楚了,當下眯了眯眸子,“慕容公子,此話怎講?”
莫非,這裏頭還有什麼隱情不成?
抬頭看了一眼這個小女人,鳳眸裏的神色不由自主的就變得幽遠了許多,讓看過去的葉嫋嫋隻覺得那是一潭深不見底的黑水。
或許,有些事兒,或者也是可以一說罷。
將手裏的茶杯轉了一圈,慕容清風將眸子投向裏頭如玉般的茶水,微微眯起,像是在追憶,又似乎在感慨。
“本朝是不曾有過,嫋嫋,但你可知,前朝可有一人直接列入了三公之位,比之那人,我還差得遠了,不是?”說道最後,慕容清風嘴角竟是上揚了起來,隻是在葉嫋嫋看起來,卻無端的覺得心驚。
這個男人此刻的笑,就如同是地獄裏的羅刹遇著了獵物一般的詭異。
前朝,前朝不是……
眸子一瞪,葉嫋嫋猛地望向慕容清風,腦海裏似乎有什麼一晃而過,卻怎麼也抓不到。
柳眉一蹙,不由就這般直愣愣地看著慕容清風。
“怎麼了?這是?”看到小女人這副模樣,慕容清風不禁有些啞然失笑。
這是一副怎麼樣的表情,說驚愕也不是,說恐懼也不是。
將茶杯擱回到桌上,慕容清風的手指又伸了過去,葉嫋嫋的身子猛地一怔,看著那離自個兒不到一寸的手指,心頭乍然一縮,反射的偏過了臉。
許久,慕容清風收回了手,看著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指,嘴角溫溫一笑,卻是不說什麼話。
隻是那鳳眸裏一閃即逝的目光卻是那麼的耐人尋味。
“嫋嫋在看什麼繞子書?”眼角移到自從他進來後便被小女人放到一側的東西,慕容清風淡然的問道。
這個春風如玉,溫文爾雅的模樣,就如同方才伸出手來的是另外一個人一般。
這一夜,葉嫋嫋莫名的在這個男人身上感受了到了濃濃的邪肆的味道。
不待葉嫋嫋說話,慕容清風便轉開了眸子,抬了抬首,“是《辰州地誌》罷?”
明明是疑問的話語,卻說得無比的篤定。
葉嫋嫋一愣,這個男人怎的曉得?!他根本就不曾拾起過這本書!
當下不由脫口而出:“你怎的曉得這是《辰州地誌》?”
隻見對麵的男子嘴角一彎,鳳眸眯了眯,頗為閑適的說道:“若是真要說起來,我與嫋嫋也是有緣了,好巧不巧,也在看這本,若是不曾記錯的話,嫋嫋看的正是天寶元年的那一場水患之事罷?”
修長的手指指向那隻露出了幾個字的書卷,慕容清風笑得一臉和煦。
這個男子,還真是……
葉嫋嫋眉頭垂了垂,眼裏閃過一道莫名的神色,其心智,其謀略,若是照此觀之,那個人輸給他也就便不什麼是意料之外的事兒了。
“慕容公子,方才是說道同你道賀的事兒,怎的說到這個上頭了,這個東西,嫋嫋也是粗略觀之,用來打發這閑暇的日子,免得整個人都悶了去。”說著就將手邊的書卷給合將了起來,書頁最外頭,赫然便是《辰州地誌》四個大字。
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慕容清風歎息了一聲,眼睛直直地看向葉嫋嫋,“這樣的日子,卻是苦了你了。”
“塞翁失馬,焉知禍福?慕容公子不必糾結於此。”將目光別了開去,葉嫋嫋不敢再去看眼前之人的那雙鳳眸,裏頭有一種情緒,讓她不敢去瞧。
“你倒是真心寬。”嗤笑一聲,上次這個小女人不就是說過了麼,突然想起了什麼,慕容清風從袖口拿出一個幽綠的玉瓶,遞了過去。
“這是?”葉嫋嫋眸子一閃,有些不明就裏,隻是心裏莫名的慌了起來,呼吸都不由粗重了一些。
燭光下,這個碧綠的玉瓶泛著幽幽的光,就如同前一輩子,斷了她命的最後那一碗東西。
“給你的傷藥,讓你外頭那個婢子給你試試,倒是個好東西。”慕容清風溫聲一笑,卻在瞬間蹙起了雙眉,臉色也變得肅然,“嫋嫋,你怎的了?”
“這是……傷藥?”小心翼翼的問出這句話,葉嫋嫋一寸一寸的將目光從桌上那碧綠的瓶子移到慕容清風的臉上。
緊緊地盯著,生怕錯過任何一絲表情。
慕容清風給她的,當真隻是傷藥?
撇了撇嘴角,慕容清風聲音都沉了下來,話語裏不禁多了一絲嘲諷的味道,“不是傷藥?嫋嫋,你以為,是什麼?”
最後幾個字,男子說的一字一句,如同山寺裏的洪鍾的重槌,一下一下擊打在葉嫋嫋的心口,讓她無端的難受起來。
臉色瞬間變得蒼白,葉嫋嫋閉上了眼,手指一寸一寸的向前摸索過去,指尖碰到那冰涼的東西時不由猛地瑟縮了一下。
慕容清風就這麼靜靜地看著,臉上眸子裏帶著意味深長的光,看著對麵的小女人小心翼翼地將那玉瓶攥在手裏,再緩緩地收了回去。
嗬,試探的意味何其明顯!
輕哼一聲,慕容清風嘴角一勾,在葉嫋嫋的手將要收回到桌邊時,早就蓄勢待發的手臂猛然伸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