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福客棧內,慕容清風看著在一旁拿著一本《孫子列傳》搖頭晃腦讀得意味闌珊的韓莫,輕笑了一聲望向了外頭。
這個孩子,終究還是能夠養下性子的,隻要自個兒好生疏導,定然有一日能夠獨擋一麵。
外頭的天,雨水倒是小了不少,淅淅瀝瀝都成了一點點的馬尾,落在那幾把零零散散的油紙傘麵上,劃下,便是悄無聲息。
青色的袍子露出男子纖細而又修長的脖頸,端華高貴中竟是帶著一絲別樣的慵懶。
這副模樣,若是讓外頭的女子見了,定然會羞紅了臉快步走開,卻在無人之地,再幽幽地回眸,帶上幾分嬌羞。
倒是一見蕭郎誤終身。
慕容清風看著外頭的風光不竟有些發怔,這番情景何其熟悉,又是何其讓他陌生。
蜀地的這個時候,雨水倒是也不少,卻是因為其四周群山環繞,多了一絲霧氣,若有若無,幾分迷離,卻是不論如何都是揮之不去。
還有一點,便是,在蜀地不曾有這般閑淡的心思,何事都不用去琢磨,如此閑適的看著外頭之人你來我往,竟是讓心裏頭空了不少,隻這空閑下來,心裏不禁就多了幾分別的往日裏從未有過的心思。
這個心思讓慕容清風心裏頭頓時有一隻伸出了爪子的貓在撓一般,癢得有些奇異,倒是不曉得這般日子,那個小女人好些不曾。
如此陰雨連綿的下著,她的腿傷若是未好生將養,隻怕是會落下一些的疾患,若是如此,年老之時,更是會難受得緊。
慕容清風這般想著,卻不知不覺的嘴角露出了一道似笑非笑的弧度,看得身側偷偷打量著的韓莫心裏頭猛地一怔。
眸子一瞪大,就要好生看著,卻又被被察覺自個兒的不用心,瞬間又縮了縮脖子,微微別開了頭去。
等了幾個呼吸,未聽到動靜後,少年的目光又偷偷的從書卷上移開,瞥了過去。
仔細一瞧,少年的眼裏頓時露出一縷奇異的神色。
大哥這個模樣,竟是讓他的心裏有了別樣的感覺。
以往,從未見過,讓他不由得產生了一絲錯覺,這個人,當真是他的大哥?
吐了吐舌頭,韓莫眼裏閃過一縷幽色,想著大哥莫非是有了什麼心緒,竟是連自個兒這般打量都未曾發覺。
若是在以往,就是隔了十幾步之遙,隻要是自個兒多稍稍打探了幾眼,便是能夠立馬被察覺。
繼而大哥便一個似笑非笑的眼神扔過來,饒是他們隔著這般遠,身子都會不由自主的在大熱天打一個寒戰。
如此一來,韓莫便靜靜地看著,從窗子邊那人的眉落到那黝黑的發梢,不知不覺,連手裏的書都一點一點的放了下來。
在少年沒有看到的角度裏,男子的唇一絲一絲的揚起,弧度越來越明顯,眸子裏清明了不少。
自個兒,還是高估了這個孩子,如此,還是需要好生教導一番才是。
心裏一動,慕容清風正準備轉頭回去說話時,韓莫倒是突然發聲,接著男子秀氣而又修長的眉便蹙了起來。
“誰!”少年的目光從窗口男子的身上瞬間移到那禁閉的門口,眼裏都帶上了幾絲狠厲。
外頭的方魁步子猛地一頓,目光有些驚異的看了身邊的林柱一眼,皆是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深深的忌憚。
林柱還好些,畢竟不是懂武學之人,隻覺得這個屋裏頭的人未免是過於警覺了一些。
方魁卻是不同了,他的功夫不低,走出來的步子也是隨著呼吸此起彼伏的動著,若是不仔細聽,還不一定能夠聽得出來。
況且……方魁看了看自個兒的腳步,分明是離眼前這房裏還有幾步的距離。
就這般,便能夠猜得到他們所到之地是此處,這是要有如何的洞察力才能夠曉得?
方魁心裏很清楚,方才發出這道聲音的,正是那個人身邊的那個半大孩子。
就隻是在這個年紀方能夠練出如此田地,這又豈是天賦異稟四字能夠形容得了的!
隻怕是如此下來,這個少年,決定會是一代高手!
更何況……想起自個兒以前所經曆的事兒,方魁眼裏閃過一縷深色。
一般之人,何故於防人如同防虎一般?這個人,倒是真的越來越讓自個兒摸不透了。
想起自個兒待會兒要同那人說的事兒,方魁心裏頭不由輕鬆了幾分,好在他在權衡利弊之下,還是決定將這個事兒來告知於他。
他這也是……表明他們得誠意。
方魁眸子一深,方才還在想著到底是等那事兒確定下來再同他說道此事,還是立馬告知於他。
背脊深處無端的湧出一股子寒意,方魁不由深深的為自個兒的選擇再度慶幸了幾分。
每個人的外表,都帶著一張麵具。
瘦瘦弱弱的林柱在有些事兒上頭,也能夠做的狠辣無比。
外表粗糙的方魁,在一些事兒上,同樣是心思細膩得讓人害怕。
房裏,慕容清風已經從窗口站了起來,拍了拍沒有沾染到一絲灰塵,一點春水的袖口,目光淡然。
韓莫哼了一聲,正要過去,卻被慕容清風緩緩地看了下來。
這個時辰,這個時日,還能夠過來尋他的,無非就是那麼幾個人而已。
屋外的方魁輕輕的咳嗽了一聲,有力的手指扣上了那木門,發出了篤篤之聲。
便是方才在腦海裏心緒千轉百回,也隻是不過幾個呼吸。
“慕容公子,可否一見?”門外,是極力讓自個兒平靜下來的聲音。
“去罷,阿莫,開門,不得無禮。”輕笑一聲,慕容清風鳳眸裏閃過一絲笑意。
還真是……沒有讓他預料錯。
撇了撇罪,少年的眼裏閃過一絲不滿,卻出奇的沒有反駁。
怎的每次他們這些個人一來,大哥就要交代他這句話。
雖說,他心裏也著實是有些……
“慕容公子。”方魁同林柱進來後,目光從門口有些敵意的少年身上一掃而過,靜靜地向慕容清風抱拳。
嘴角微微露出一道弧度,慕容清風不動聲色,“二位前來,不知所謂何事,還是有何指教?”
同韓莫招了招手,那原本還有些瞪著眸子的少年,瞬間眉開眼笑的顛了過來。
林柱心裏頭一跳,搖頭道:“慕容公子這是折煞了我們,我們豈敢在慕容公子麵前稱大?”
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鳳眸從那個進來後隻看了自個兒一眼的方魁身上一掃而過,平靜道:“二位請坐罷,有何事兒,咱們慢慢言。”
待三人坐下後,韓莫自然又是如同以往那般站在了慕容清風的身後。
這副模樣,同他們最初遇見之時,如何相似。
不同之處就在於,起初,是眼前這個眉眼沒活,嘴角帶笑的男子親自找上了門來。
如今,卻是他們巴巴的尋了上去。
便是一個順序之不同,那裏頭的彎彎道道,便是天壤之別!
“慕容公子,這般氣候,屋裏還是將窗子閉上罷,免得受了潮氣。”突然,方魁淡淡道,目光也終究是落在了慕容清風看起來有些單薄的身子上。
愣了一下,慕容清風回頭看了看,風吹起,帶著幾縷來不及轉動的發絲揚了起來,無端的讓這個男子顯得貴不可侵。
“倒是多謝方老大了,隻是,這般天氣,開個窗子瞧瞧,也是別有一番味道,尤其是……在這個日子。”嘴角一勾,慕容清風道。
斂了斂虎目,方魁抿唇不語。
聽到兩人之間的話,林柱心裏頭不由有些怪異,這個方魁,何時見過他這個模樣。
林柱不曉得的是,就在方才坐下身的那一瞬,身側之人又做了一個決定。
方魁覺得,眼前這個人,即便是今日之舉薦未成功,他也勢必追隨於他。
不因為別的,就憑著自己內心裏那種說不出的感覺,以及……陡然火熱起來的情緒。
眼前這個男子,讓他隱隱看到了一種心驚膽戰的感覺。
或者,他所圖謀的,遠比他所想的,更大。
“慕容公子,今日前來,倒是確確實實有一事要告知於你。”同方魁互相看了一眼,林柱輕聲道,眸子裏也多出了幾絲警惕。
慕容清風心裏頭突然詫異了一下,今日這兩人,倒不是來等著那個答複的麼?
當下也正色了不少,“願聞其詳。”
看了眼韓莫,方魁眼裏閃過一絲警惕,一字一句道:“慕容公子,不知你在京城,可是有得罪之人?”
得罪之人?
慕容清風在心裏頭過了一遍,片刻後緩緩搖頭。
他慕容清風得罪之人,今後,估摸會不少,隻如今,還未曾有幾個。
若是真要算起來,便隻有……
眸子裏閃過一絲冷光,慕容清風的話裏頭反而帶上幾絲笑意,“可是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事?”
“倒是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隻是有人派人傳話過來,說是願以五千金買公子頭顱。”看著那人眼裏的寒光一閃而逝,繼而是高深莫測的笑容,方魁剛硬的臉上竟是也柔和了一絲弧度。
那個人,雖說不曉得是何許人也,但遇上這麼個奸詐如狐,偏又溫潤如玉的人,還欲取其性命,隻怕是……
竹籃打水一場空了。
慕容清風倒是沒有說什麼,隻是嘴角的弧度更加明顯了些,微眯著鳳眸點了點頭。
身後的韓莫,卻是瞬間渾身都寒冷了起來,整個人,如同一把出鞘的劍,隻待遇著目標,便是一招取敵之命!
整個屋裏沒有了別的聲音,甚至是呼吸聲都被灌進來的風吹散。
這個初春,起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