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還有不怎麼大亮,東方的那顆啟明星還在微微閃爍著光亮,本該靜謐的夜,在這一刻的議政殿的殿門前卻比往日裏的動靜更加大了一些。
要上早朝的大臣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嘴角掛著的是萬年不變的笑容,一個個互相寒暄著。
本就是日日能夠見到的一群人,在此刻卻是如同三秋未曾遇到一般,看著對麵之人的目光裏,個個包含熱切。
隻是,這熱切裏頭的真意,卻若是好生去“深究”一番,隻怕又是別有一番“趣味”。
這邊一群,是大理寺之人,那一圈是奉常(古代掌管禮儀祭祀的官員)一從,這頭低聲交談的又是延尉(古代掌控刑獄的官員)一眾……
若非是一個個特意壓低了聲音,許是會有東大街的繁榮景象。
“大人,今日倒是好生熱鬧。”遠遠看著這些人你來我往的交談,大理寺臣譚良看著自個兒身前站著不動聲色的約莫知天命的男子道。
聽聞這句話,是孫邵空目光從那裏頭一掃而過,嘴角露出一道若有若無的譏諷,“今日個自然是熱鬧,子房莫非不記得今日是什麼日子了。”
譚良,字子房,大理寺臣。
回頭看了眼身後不過而立之年的人,孫邵空有些意味莫名。
他們大理寺之人,不同那些人來的一樣,他們本就是承蒙祖上蔭庇,能夠將大理寺之官位時代傳襲。
隻要大金朝不亡,他們便能夠不要如何記掛自個兒的地位,除非是碰到了什麼誅九族之罪禍。
這不,眼前這個譚良不正是他父親在天命之人駕鶴西去,這才讓他現下就成了這大理寺臣麼?
隻是,這個譚良,雖說處事有條不紊,但終究是少了一些圓滑老練。
想起他父親臨終之時的囑托,孫邵空隻能在心裏頭歎了一口氣,這個性子的譚良,也不知是好還是壞了。
隻是,自個兒能夠看著一點就是一點兒罷,更何況,在這個大理寺裏頭,隻要他不去外頭出岔子,還是能夠安安穩穩的。
外頭那些……
他們那些九卿之人終究是不同的,平日裏從自個兒家族裏安插一些人進不去這是無可非議的,哪些個人不做這麼點兒事?
但到了這個舉薦之日,便是需要好生為自個兒的退路做好準備了。
舉薦上來之人,若是真能夠得到陛下的龍眼,能夠青雲直上,屆時舉薦之人便是已經在野,也是不怕無人在朝堂上說話的。
除此之外,這些人自然還是會留下自個兒氏族之人的,如此一來,也能夠相互照應。
“大人,子房記得,不知大人以為,今日會有幾位大人會提出舉薦之名呢?”輕聲一笑,譚良眼裏閃過一絲精光,隻是在依舊朦朧的夜色掩飾之下,身旁之人未曾發覺罷了。
搖了搖頭,孫邵空別開了眸子,望了望那已經微微露出魚肚白的一邊,“子房,與我們無幹之事,多知無益。”
這一句話,孫邵空說得平常,同往日裏頭談話並未有半分區別,但譚良終究不是個傻的,目光一怔,愣了一下,便彎身恭手,“子房受教了。”
看著譚良一副明了的樣子,孫邵空緩緩地轉過了身子,望著那些人歎了口氣。
那些人在朝堂上爭鬥,是因其官位非世襲而得之,雖說難免朝堂上要多費些心思,但終究還是好的,就比如,自家裏頭,不會那般的明爭暗鬥。
想著自個兒有些烏煙瘴氣的家裏頭,孫邵空莫名的又惱怒起來。
那兩個小子,哼……
在這群人裏頭,除了大理寺兩人沒有一絲動靜外,卻是還有兩個人不動聲色的站著,兩雙同樣精明的眸子交織在一起,略微一笑,便客氣的點了點頭。
此兩人,所處於眾人之前,觀其二者所站之位,也曉得其位定然是高於後麵那一眾人之上的。
事實也確實如此。
左側之人,名喚陸淵浩,官拜三公之禦史大夫一職。
右側之人,名喚王峰,乃是當朝丞相。
此二者,皆是是除了皇帝完顏朝遠後,權傾朝野之人。
雖說丞相王峰不過不惑之年,禦史大夫陸淵浩也是年頭才滿天命,但如此年紀能夠坐到這個位置,不得不說是自有其一番手段了。
下頭之人,也是曉得此二人本就深得皇帝寵信,即便是心裏再想攀談,也不會傻得在這個當下去打攪他們。
畢竟,他們也知此二人在舉薦之事上,向來是不會做出任何表示的。
三公九卿,三公之人,太尉葉錚,丞相王峰,禦史大夫陸淵浩,向來都會舉薦之事默不出聲的。
久而久之,這舉薦之事,也便是九卿之人同皇帝推舉人才。
然而,久而久之之事卻並非一成不變之事,今日個的朝堂之上,或許會是有些別的看頭。
“王大人今日氣色看起來不錯,想必近來可是有什麼喜事了不成?”輕聲一笑,陸淵浩微胖的臉抖了抖,到了這個年紀,倒是顯得有些福相。
若非是著了這身鶴褂,隻這番模樣出去,隻怕是會市井之人以為哪裏富甲一方的員外郎。
眸子一閃,王峰在心裏頭暗暗笑了一聲,微微側了頭,借著朦朧之光,仔仔細細在對麵之人臉上看了半晌,直到陸淵浩有些疑惑的皺起眉頭,這才輕聲一笑。
“本官倒是覺得陸大人今日是春風得意,還以為陸大人府裏有什麼喜事將近了。”不動聲色的將話原封不動的送回去,王峰笑的一臉和煦。
愣了一下,陸淵浩眸子微眯了一下,倒是沒有想到往日裏不怎麼回應自個兒這些話兒的王峰會如此說道。
說是三公,但多日處於朝堂之上的,也隻是陸淵浩同王峰兩人罷了。
至於太尉一人,葉錚卻是常年在外。
故此一來,許多時候,一些事兒,免不了會是狼虎之爭。
陸淵浩張了張嘴,看著車來了眸子的王峰,正在準備說什麼,卻是再一次被其給打斷。
“對了,倒是還有一事兒不得不佩服陸大人,本官倒是不曾想到,陸大人眼力竟是如此之好。”說完,還意味深長的在頭頂之上望了望。
這一下,饒是陸淵浩臉上的笑也有些撐不住了,這句話,顯然是在諷刺自個兒睜眼說瞎話呢……
隻轉念一想,卻還是詭譎一笑,老狐狸就是老狐狸,鬥智鬥勇誰也不承多讓。
嘴角一彎,那雙本就不怎麼大的眼眸瞬間你成了一條縫隙,“多謝王大人誇獎了,彼此彼此罷了。”
說完,還哈哈笑了一聲。
老狐狸,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莫非你忘卻了自個兒方才說的話了。
王峰眉頭瞬間抽了一下,竟是沒有料到會反被這個老匹夫如此說道,不過……看來今日,他到真是興致不錯了。
即是如此,他也該好生瞧瞧熱鬧了。
想著,也就眼觀鼻鼻觀心的看著腳下,隻等著陛下過來早朝即可了。
時辰接近皇帝過來之時,各個大臣的高談闊論自然會收斂不少,原本已經稍稍平息下來的動靜卻是一瞬間又窸窸窣窣了起來,反而比方才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聽到一個聲音後,陸淵浩同王峰兩人閉著的眸子同時張開,互相看了一眼,皆從對方的目光中看到了一絲探視與詫異。
片刻後,原本還天各一方,冷嘲熱諷的兩人,竟是頗有默契的搖了搖頭,然後回身望去。
在目光落到那人身上之時,王峰的瞳孔猛地一縮,真是他來了,這簡直就是……難得啊。
“葉大人來了……”
“葉大人。”
“下官參加大人。”
葉錚冷著一張臉,從這些神情各異之人中穿過,目光平靜而深邃,讓人不敢仔細去端詳裏頭究竟盛放了一些什麼。
即便是聽到喚他的聲音時,也隻是微微側目,繼而點了點頭,並未做任何停留。
直到行至眾人前頭,在與已經立在那兒,微微躬身的兩人麵前時,才緩緩地停住了步伐。
“葉大人。”王峰與陸淵浩兩人看到身邊之人道,態度倒是謙恭,語氣也是尊重。
要曉得,便是他們官位等同,但禮數上,他們確實要給眼前之人行後生之禮。
偏生陛下又是極為看重這些,自然是不能少了的。
“王大人,陸大人。”朝兩人微微一頷首,葉錚便靜靜地立在了那兒,目光在那還閉著的議政殿門上轉了一圈,緩緩閉上。
這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樣,瞬間讓周遭過來的幾人皆是心頭之怔,原本想要寒暄幾句,卻也隻能夠離開。
王峰陸淵浩兩人視野再次交織了一下,也如同方才那模樣,“置身事外”了。
一胖一瘦的臉上皆是平靜得如常,讓人看不出來一絲異樣,至於心裏頭心緒如何百轉千回,隻有其心知曉。
前頭三人平靜下來,但後頭之人卻不見得能夠安安分分的。
“你說,葉大人不是已經許多天沒來上朝了,怎的今日個突然出現了?”
“是啊,我記得陛下可是親自給過葉大人聖旨,說體恤葉大人年長,無事可無需上朝的啊……”
“即是如此,葉大人莫非有何事不成?”
“可莫要胡亂猜測!葉大人豈是我等能夠隨意編排的。”
“對啊對啊,若真有何事,等到陛下來了,不就曉得了。”
聽著那盡量壓低的竊竊私語,孫邵空有些複雜的目光許久才從那個身影移開。
今日個,他才是最大的意外啊,倒真是……讓人始料未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