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起來,那車轅已然斷成如今這幅樣子了,換副車駕應是最好的選擇了,但女子卻在車中分毫未動,而那車夫也是一句話也不說,轉身便去收拾那車轅。
但即使是這個時間,那女子也仍在車中穩穩當當坐著,竟是沒半點想要下車的意思。
安如霜喵嗚叫了一聲,在車中環視一圈,也未曾看出有什麼不對,想要掙脫下車,卻奈何這被這女子緊緊扣住身軀,一時也動彈不得。
不過她做人時秉持著順勢而為,做貓也未曾忘記這一層鐵律。
索性如今沒什麼車馬,便在這女子懷中軟軟窩了,權作休息。
視線往下看,一張軟絨的毛皮墊子鋪在車中,看著極為柔軟,但忽而,這毛皮墊子下頭卻傳來了聲響。
聲音雖是霎時便被外頭修繕車轅的聲音蓋過去,安如霜卻是下意識地豎起耳朵。
那女子冷哼一聲,卻是直接將懷中的白貓放在一旁,這簾子是遮蓋著的,四處皆不透風,她行事便頗為肆無忌憚。
纖纖玉指直接將那墊子掀了,安如霜不由便瞪大了雙眼——隻見那毛皮墊子之下,卻是鏤空的車板,那車板裏頭,隱隱一個狼狽的男人。
他人事不知躺在裏麵,偶然間才有些下意識的動作,手腳碰到車子便會引出些許動靜。
方才的動靜應當便是如此引起的。
安如霜看著這張臉,不由有些失望——這人,竟不是雲然。
她想細細查探之時,那女子已然手疾眼快地在懷中取了一個小瓶,將其中的粉末往下一撒,那男人將那粉末吸入鼻中,便瞬時安靜了。
想必是麻沸散之流的東西。
隻是這個王家小姐倒當真是大膽,竟敢在這夜色之中運送一個男人出城。
既然不是雲然,那便不關她任何事了。
安如霜心中想著,掙紮著想要下車,但女子卻是笑吟吟的伸手扣住它,任她再怎麼掙紮也不過是無用功罷了。
她掙紮了片刻,著實是累的很,便停下來瞧著這女子。
那女子白紗覆麵,眉眼彎彎,然眸中卻帶著幾許傷懷神情緩緩道:“他們都離了我,如今你既然誤打誤撞到了此處,便莫要走了,咱們一同,也算是做個伴。”
誰都離了她?
她的家人嗎?
安如霜心中猜測著,異色的雙瞳看著白紗女子,滿目皆是警惕,但女子向她伸手過來的時候,她卻未曾躲開,任由女子將她抱在懷中。
白紗女子微微笑著抱著她,安如霜在她懷中抬首看她,微風襲來,將車簾掀起偏角,那女子麵上的白紗也瞬時揚起。
安如霜微微一怔,這麵貌她曾見過,且畢生都不會忘——正是與死去的孟雲一個模子裏刻出來。
原來遍尋不到的孟雪是被那個假將軍藏了起來。
及至此時她才忍不住想,那假將軍究竟想要做甚麼?
舉兵謀反?這不是雲然一直的想法嗎?
要麼便是稱霸燕地?若當真是這樣,他要戴一輩子的麵具不成?
安如霜如此想著,心中已然生了幾分去意,但這車子下的人,卻有很大的可能是被易容的雲然。
該如何做呢?
若是在此發作,說不得她會折了夫人又賠兵……
正想著,外頭已然喊起來:“大小姐!車修好了,咱們可以上路了!”
安如霜定神一聽,在她掙紮之餘,外頭叮叮當當的修車聲果然已經停了下來。
她心中不由赫然急切起來,四爪都派上了用場,似貓中潑婦一般踢踹著眼前的女子。
孟雪輕叫了一聲,長眉輕蹙,不知懷中這白貓兒為何如此暴躁起來。
幸而她今日穿的厚實,倒是未曾被這尖利的爪刮破一絲油皮。
她怒目而視,瓊脂玉般的手掌高高舉了起來,安如霜尚以為會被她狠狠地教訓一番,卻不成想,那巴掌高高舉起,卻是輕輕放下,並不曾打疼她半點,倒像是安撫一般,順著她髒汙的皮毛便滑了下來。
安如霜倒是傻了片刻,歪著頭迷茫地看了她半晌,見這孟雪已然伸手拉開了車簾子。
“你若是想走,那便走吧,大約這大漠之中的貓兒,本就不如盛都溫順,你喜歡如馬一般生活,那便去罷。”
她一番話說的極是溫和,安如霜看著她,在她的微笑之中,緩緩往後退了一步。
孟雪仍是笑著,眸間映出這大漠的寒月和掩飾不住的孤寂。
安如霜躍到車下,聽她的聲音響起:“我們走吧。”
馬車的行駛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
車馬漸漸遠去,城門將要關起之時,白貓仿佛一道閃電般自城門中躍出,在寒月照射中,似一匹矯健的白馬一般在大地上飛馳。
未曾離開這燕地的視線觸及之地,馬車也並不敢跑的多麼快,故而安如霜很快便趕上了這一輛馬車,而後,一個躍起,便直接巴住了這馬車的後箱。
隻聽刺啦一聲,外頭糊的皮子被她的利爪給割開了一道長長的傷口,但幸而算是穩住了。
孟雪也聽著外頭聲音奇怪,掀了簾子往外頭看。
安如霜已然輕巧的一翻身,爪勾鋒利勾著底下的縫隙,掛在了這車廂底下,泥巴色的身子微微晃蕩著,好像一塊無知覺的臘肉。
一邊在車底下晃蕩著,心中一邊想著,自從做了貓,伸手倒是比起當初做馬的時候敏捷了不少。
此應當也算得上是一種進步吧……
如此自暴自棄地想著,安如霜抻著身子,開始努力地想要通過底下那個巴掌大的圓洞。
很多馬車嫌棄暖爐味道太大,也會隔出個底層,底下就是專門放碳火的地方,故而也留了驅煙的洞,幸而安如霜此時體型還不算大,努努力的話,尚且還是能過的去的。
如此艱難鑽了一番,在這地凍天寒的時節,熱的直想伸舌頭,這才進了方才見到的那處。
白貓腳下輕巧,一雙眼睛看著上頭,不敢出半點動靜,生怕驚動了孟雪。
而一雙腳掌便踩著那人胸膛,無聲無息地,匍匐著到了那人臉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