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眾人行至中庭,這才看到一個中年男子正步履蹣跚,朝門口行來。
他身旁還跟著一個女子,此女麵容嬌美,身段婀娜,頭頂斜插著一支白玉嵌珠翠玉簪,手拿一柄織金美人象牙柄宮扇,身著一襲蜜合色的廣袖流仙裙,腳上穿一雙雲煙如意水漾紅鳳翼緞鞋,看上去好似畫中人一般。
安如霜看見他,開口喚了一聲:“爹。”
安一沛看向此處,亦是身子一僵,他張了張口,嘴唇顫抖,卻未曾說出什麼來。
一旁的女子便軟語喚:“老爺,注意身子。”
安氏看著這一幕,卻是從一開始的訝異,瞬時便冷靜下來——她大概已然猜到了這女子的身份。
是母親塞到房中的嗎?
她心中猜測著,眼睛不由微微酸澀起來,心中複雜難當,她知道不可以怒,不可以怨,卻還是忍不住想起當初的相公。
安靈珊卻是緩緩翹起了唇角。
看看,多麼好看的場麵,她等了這麼久,不就是等著這一刻呢嗎!
沒多大會兒,安一沛便到了眾人身前,他身旁的女子仿若是一塊粘人的糖,貼在他的衣袖上拿不下來。
“回來了。”
他幹巴巴地說出三個字。
安氏微微福身:“是,妾身回來了。”
他既然不說,她也不問,依然如同以往一般溫婉可人。
但安一沛如今卻巴不得她問些什麼,或者說,大鬧一場,盡管他心中知曉這是不可能的,但麵對這樣的夫人,他心中卻是不由的,被濃濃的愧疚淹沒。
他連忙將手臂抽出來,那女子咬著下唇,好似埋怨一般看了安一沛一眼。
“老爺……”她緩緩出聲,聲音嬌媚:“這位,莫非是大小姐?”
這樣說著,她眸中帶著疑惑看了看安如霜的腿。
安靈珊總算得來了機會,掩著口好似難過一般道:“姐姐……姐姐怕是站不起來了,方才,我去碰姐姐的腿,她都沒有反應……”
如此說著,竟是眼眶微紅,低下頭去。
萬柔看她這般作態,直恨不得上去再踹她一腳,卻被安如霜抓住了手,微微搖搖頭。
但抓著她的手腕,安如霜亦是微微一怔——這個脈搏……
安一沛的眼神隨之也落在安如霜的雙腿之上,他一顆心赫然便沉下去,聲音嘶啞:“這……是怎麼……”
安氏連忙道:“大概是前段時間未曾修養好,再過一段時間,隻要再過幾天,就會沒事了……”
雖這樣說著,她心中都不怎的相信這句話,因為自從在五壇寺醒來之後,囡囡便沒有站起來過。
在那處停留許久,也不過是想著等無塵大師回來……
她心中擔憂不已,卻不能在囡囡麵前展現出來。
“霜兒……”
安一沛聲音嘶啞,低頭看著這個女兒,瞬時人好似老了不知多少,眼眶一紅,淚水便滾落下來。
他是個文人,亦是個堂堂男兒。
安如霜從未見他落淚,哪怕是在斷頭台上,她看著旁邊的女子,心中沉沉歎息一聲。
爹爹不是好色之人,想來若不是被不能推拒之人賜下這個妾室,那便是被人算計了。
如此想著,她抬頭細細看了一眼那女子,又轉頭看向安一沛,沉聲道:“爹爹莫要難過,如母親所說的,我如今不過是睡的久了,沒甚麼力氣罷了,說不得過兩日我便沒事了。”
安一沛抓著她的手連連點頭,口中應著:“定然沒事,定然沒事的,爹爹給你找這天下最好的大夫,怎的也得將你治好……”
他已然語無倫次。
安如霜眼圈兒也微微紅了,安氏在一旁勸道:“會好的,爹爹和娘定然會讓你沒事的。”
而那女子站在一步外,卻好似被隔離在這個家庭之外一般,她麵上帶了幾分漠然,竟是對這場麵無動於衷的樣子。
安如霜掃過她一眼,心中不由便有些疑惑。
而同樣被隔離在這個家庭之外的,還有安靈珊,她緊緊攥著拳頭,卻帶著微微笑意,竭力想保留住一點兒麵子,但這種強擠出來的笑容,在她臉上卻是說不出的難看。
好像不論她做了甚麼努力,安家都不是屬於她的。
她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看,待安家破敗,眾人來求她的嘴臉了!
這樣想著,她輕呼一聲:“蘭姨娘,你的臉色怎麼這樣蒼白……”
說著,安靈珊忽然便掩唇驚叫:“你是不是,是不是動了胎氣?!”
月蘭聽她這樣說,便順勢將一雙手放在小腹上,娥眉輕蹙,嬌花般紅潤的麵容也微微垂下去。
‘胎氣’二字脫口而出,安氏身形一僵。
安一沛亦是麵色不佳,但卻隻得轉頭回看去,見她這般模樣,心中歎息一聲,才道:“扶你們主子先去休息吧,今日事情太多,待明日再過來見夫人吧。”
月蘭身後站著的,是一個怯生生的小丫鬟,看上去年紀不大,常低著頭,一副畏畏縮縮的模樣。
安一沛這樣說著,又轉過頭跟安氏解釋:“這是月蘭,她今日看著身子不適,待明日再讓她來此見你便是。”
這簡直是一個接連一個的打擊,安氏剛剛知曉了自己夫君未曾知會自己便納下了一房妾室,如今又要接受那妾室如今已然身懷有孕。
那麼便是說,她離開不過一個月,霜兒尚未醒來的時候,這個女人便……
安氏微微抬起頭來看著月蘭,月蘭低著頭看鞋尖兒,看上去一副恭謹模樣,但若當真恭謹,到了如今,這個女人都未曾跟她見禮。
安氏心中是說不出的委屈,她咬著牙,身子都在微微顫抖,這秋風,竟好似寒冬臘月一般,令人遍體生寒。
安如霜心中微微一歎,卻是不等著母親答應,便抬頭看向這位蘭姨娘。
她唇角尚且帶著微微笑意,但眼神卻沒有半分溫度。
“既然蘭姨娘已然有孕,爹爹如此豈不是委屈了姨娘?怎的,也得尋個大夫看看,不然,隻是走兩步便動了胎氣,那也太嬌氣了些,還需得調理調理。”
這樣說著,她轉頭看向柳嬤嬤問:“府中可有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