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清嶸畢竟是軍中之將，瞬時便感覺到這一道緊緊黏在自己身上的目光，雖感受不到惡意，這種探究，卻令人心中煩躁，他皺著眉頭，冷厲的眼神落在了安如霜的帷帽之上。
莫非此人識得自己？
安如霜不由吐了吐舌頭，連忙收回目光，轉頭看向身旁那女子，見她緊咬著下唇，一副為難之姿，抓著鞭子的手都微微發白。
過了半晌，才好似受刑一般緩緩道：“我姐姐……我姐姐快要死了，求你們救救我姐姐！”
這樣說著，她噗通一聲跪在二人身前，亦不在乎有多少人在看著了。
果然是吃硬不吃軟的脾氣啊……
不過……姐姐？
安如霜心中微微一動，看看這紅衣女子與嫂嫂孟氏相仿的麵貌，如今聽這女子說到姐姐，不免多想三分。
但那俊美少年仍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隻是抬了抬眼皮，口中淡淡道：“這處沒有大夫。”
安如霜剛要說甚，卻注意到，大哥皺了皺眉，心中不免想，莫非這就是大哥與嫂嫂的相遇之時？遂不開口了。
果然，大哥不知道對那個俊美少年低聲說了什麼，而後繞過藥攤子轉身行來，看著跪在地上的女子，沉聲隻道：“你若是沒有銀錢，我可相助你，隻是，你須得對此處被你傷了的人致歉。”
“我無需你的銀錢！”
那女子漲紅了臉，咬牙道：“我道歉可以，但，但你們必須得給我姐姐診病！”
“嗬！”
少年冷哼一聲，哐當一聲將湯勺直接丟到鍋裏，冷眉冷眼地看向她：“你這女子眼中便隻看得到自己嗎！這四處的病痛不是病痛？唯你姐姐的才是？”
這話說的眾人實在舒爽，連連點頭，瞪著這女子，不由帶了些許敵視。
那紅衣女子抹了一把臉，一張俏麗的小臉上髒兮兮的，也沒有方才那副高高在上的德行了，隻低聲解釋道：“安樂堂去了，禦醫也去了……但都對姐姐的病症束手無策。”
說到此處，她咬咬牙，微微顫抖，赫然提高了聲音：“隻有這裏了！隻有第一藥堂的大夫才救得了她！娘就是因為這病前幾年去了，我不想相依為命的姐姐，也走上一樣的路！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救救她！”
她跪在地上開始一個接一個地叩頭，額頭漸漸紅了。
那模樣俊美的少年下頜微抬，抱著手臂看著她，仍舊冷眉冷眼的模樣，好像麵前不是個嬌滴滴的姑娘，而是一棵樹，一朵花，完全不值得他同情一般。
安清嶸麵上反倒是升起些許不落忍，兩次三番轉頭看那俊美少年，安如霜倒是瞧見他嘴唇動了，但他聲音太低，她也沒聽清大哥究竟說了什麼。
如此三番兩次，少年皺著眉頭模樣，無奈地看了一眼安清嶸，但顯然緩和下來些許，他看看那紅衣女子，又轉頭看看安清嶸，麵上帶了些許猶疑。
安清嶸便又喚一聲：“川穹，就幫她一次吧。”
那川穹才不情不願地喃喃道：“此事又不是我說了算了，每每來這樣一出，早知如此，施藥之時，就該讓空青盯著你！”
安清嶸唇角微翹，伸手拍了拍他瘦削的肩頭，低聲道：“隻此一次，川穹，我在此立誓，沒下次了。”
川穹又轉頭瞪他一眼：“你哪次不是這樣說！”
原來這少年名為川穹。
安如霜想著，默默搜尋了一下腦中的記憶，沒有……
她從未聽過這個名字，如今看來，這人應當是哥哥的好友，怎的她竟是半點不清楚？
雖是說著，川穹還是看了紅衣女子一眼，而後才輕哼一聲道：“你求我也沒用，我並不會半點醫術。”
紅衣女子麵色一滯，便茫然中帶著三分怒火瞪著他，氣衝衝問：“你什麼意思？！”
這話語之中帶著幾分委屈幾分怒火，著實複雜。
安如霜也不由瞥了一眼那川穹，著實，若是他半點醫術不會，又何須……
誒？他好像從頭到尾也沒說過他會醫術，嘖，這人當真是看不清摸不透啊。
果然，川穹淡淡道：“意思就是，你在這兒跪上一輩子都沒用，我根本救不了人。隻不過……”
他唇角微勾，俊美的麵目上掛上了盈盈笑意：“看在顧兄的麵子上，我倒是可以幫你一把。院中的確有人可以救人，如今隻看你自己請不請的動了。”
紅衣女子的雙眸熠熠生輝，連聲道：“可以，定然可以，他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他……”
赫然一掃方才的絕望。
而安如霜此時的注意力卻是隻停在了兩個字上——顧兄。
眼神落在川穹身旁的男人，她上上下下掃視了一遍，而後皺起了眉頭。
這不是她哥？打死她都不相信，世上竟會有如此相像之人！
隻不過，既然已到了盛都，卻不回家中，如今竟又改名換姓，大哥究竟唱的哪一出？
安如霜心中正疑惑，抬眼卻是對上大哥一雙疑惑的眼眸，她微微一愣，竟是下意識退了半步，而後心中忍不住慘叫一聲——要糟！
果然，被稱為顧兄的男子直直看著安如霜，疑惑道：“姑娘可認得在下？”
認得二字大概不足以形容二人情分，隻是安如霜如今卻不想承認。
畢竟大哥喬莊成這副樣子，定也不想被人認出。
如此想著，安如霜湊近小桃，幾乎是用氣音說：“記得隱藏身份，你便說……”
寥寥幾句交代，小桃雖心中仍迷惑，也知曉大小姐的意思了。
“姑娘？”
待安清嶸再問起，小桃連忙上前一步道：“我們姑娘從未來過此處，怎會認得公子？公子莫要亂問，省得壞了名聲，我們小姐今日來此，乃是尋師。”
尋師？
莫說安清嶸不知所雲，便是川穹都愣在了原地，半晌，他輕笑一聲道：“今日還真是熱鬧，又是求大夫，又是求師傅的，但這處隻賣藥，沒甚麼師可拜。”
安如霜將手中匣子遞給趙小桃，趙小桃連忙便走上前去，將那匣子置於川穹麵前，低聲道：“你可知道醫聖一氏？這乃是我家小姐於醫聖後人手中拿到的信物。”
川穹麵色微變，神色複雜地看向安如霜，卻不再問安如霜，隻是看向眾乞丐，而後哐當一聲敲響了一旁的銅鑼，長聲道：“想領藥的，明日請早。”
趙小桃低聲在安如霜耳邊解釋：“這處贈藥，三聲鑼響為開始，一聲鑼響為結束。”
安如霜心領神會地點點頭，心道，這便是要攆人了？
果然，聽到那一聲銅鑼響起，眾人不由滿臉怨氣地瞧了那紅衣女子一眼，嘴裏叨叨咕咕埋怨地緊，卻不敢對著川穹說什麼，開始零零散散地分散了。
過了約摸半個時辰，這處的人便走空了，隻剩下三方對峙。
一為那第一藥堂的川穹和身份不明的顧公子，二為紅衣女子，第三，便是拿著匣子的安如霜主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