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玉見她不想說起,便也不再問了,轉身出門,忽而想起菩提珠,自從前幾日,姑娘便讓把菩提珠拿到其他地方,紅玉瞧著她的狀況,遂又取了來放在了外間,這才離開。
燭火熄了,房中隻剩下外間還燃著一盞昏暗的燈,安如霜抬頭看著帳頂,眼前仿似又出現了往時那一幕幕。
將近天明時,一夜未歸的孟厲才回到軍營,但方進大帳,鷹隼般銳利的眸便瞬時落在了這大帳的一角。
隻見一少女坐在這大帳角落當中,她環抱著雙膝,身上穿著他的一件單薄外袍,垂首微微顫抖著,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色尚暗,這少女便幾乎和黑暗融為一體,孤寂的很。
不知為何,孟厲心中赫然便起了一陣無名怒氣。
他大步走過去,將身上的大氅直接扯下,兜頭便把這小女子整個蓋住了。
漆黑的大氅下頭傳來了一聲輕微的悶哼聲,好像被欺負了的小動物一般嚶嚀,而後,那大氅下頭便緩緩動彈了兩下,一顆小腦瓜從裏頭探出來,見到眼前的男人,疑惑的眸中又添了幾分欣喜,清亮亮的眼睛微微眯了。
“雲將軍?”
不知為何,見到他心中竟是奇異地安穩了幾分。
安如霜想,大概是這位將軍雖看著凶厲,但實則卻是個穩妥,令人安心的人罷。
一切的殺伐凶厲,俱是向敵。
被她如此看著,孟厲不由有些不自在,掃了一眼硯台,又想起昨日初至軍營看到的那一封書信。
如今想來,仍是一陣心暖。
他淡淡應了一聲,在她身旁席地而坐,身上的軟甲微微作響,在一片黑暗之中,銀甲發出微微光亮,不似明月,倒像星辰。
“奇門之術又出了岔子?”
夜色中,他如此問了一句。
安如霜不知如何說,隻得悶悶應了一聲。
孟厲頗為好奇:“你那師長倒是頗有耐心。”
若是他,遇上此等愚頑不通的弟子,說不得便要直接逐出師門了。
卻不想,此話方說出,身旁這小女子卻是微微哽咽起來。
安如霜白日還能忍著眼淚,她幾乎一夜未眠,整夜想的,俱是那些狼狽的往事,此時再想起扁問的拒絕,終是忍不住眼淚決堤。
孟厲不由虎軀一緊,額頭都痛了三分。
平日這丫頭不是伶牙俐齒地很,這次怎的如此……咳!
“為何哭?可是本將說錯了甚麼?”
他斜睨一旁哭的狼狽的女子。
安如霜抬起袖子蹭了蹭眼淚,仍是微微哽咽:“並非。”
半晌,她才道:“你說的很對,我是個極為愚笨的弟子,可能……可能也不該期盼著什麼都能做好。”
扁問應當也是如此想的吧,她未曾習過醫理,且父親還是當朝禦史,若是他的身份泄露,卻不知扁問要遭受多大的劫難。
她或許是太過自私了。
孟厲長眉微挑,心中大致有了些許想法,借著微光看向一旁的小女子,又問:“可是被師傅訓斥?”
安如霜默默點了點頭,而後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這又是何意?
孟厲頗為不解的看著她,過了一會兒,才聽她喃喃道:“還不若訓我一頓。其實,老先生如今尚不是我師傅,我昨日去看他,他卻讓我以後不要再去……”
清秀的麵目之間,為難之色盡顯。
孟厲了然道:“他是覺你資質不夠?”
安如霜搖頭:“我尚未學習,怎能一眼看得出資質?”
聽他如此說,孟厲挑了挑眉,眼中不乏幾分戲謔,如此半吊子,還看不出資質?除非那人是個瞎的。
“你當真喜愛這奇門之術?”
孟厲問了這一句,又輕笑一聲,覺得自己當真是多此一問。
安如霜卻是微微一愣,一想也是,自己誆他時編了個奇門之術,他如今也不知曉自己費勁心思要學的,乃是醫術。
如此想著,遂搖頭道:“我並不喜歡。”
她說醫術,亦在說那摸不著看不見的奇門之術。
孟厲這才訝異起來:“那你為何要如此執著?”
為何如此執著呢?
安如霜也問過自己,但每每都得不到答案,此時,她坐在帳子裏,看著那黑暗漸漸消散,明亮的光芒逐漸取代了黑暗,這光芒好像在一瞬間也照到了心中。
她喃喃道:“我隻是,在這個吃人的世界,想要活下去。”
她不想把誰踩在腳下,也不想站在最高處,隻求能彌補上一世的錯,讓家人安安穩穩渡過此生。
“你若認為必須要做的事,便堅持住。”孟厲唇角微揚:“莫管是耍賴潑皮,隻要能待在那人身旁,總會有機會不是?”
呃……
好像一位將軍在教她耍賴。
安如霜滿眼驚訝地看著他,而後卻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
恰此時,天色已大亮。
安如霜耳邊又響起熟悉的聲音。
孟厲看著忽然消失的女子,心中卻不由想著,她所研習的,究竟是何等的奇門之術?
“將軍!”
大帳忽的在外頭被人掀開,杜勇一臉焦急之色:“咱們的行跡被泄露,如今敵軍加強了兵力,將軍營團團包圍了!剛才探查時,他們已到了十裏外。”
孟厲神色一凜,繼而冷笑一聲道:“來的正好!備馬,迎戰!”
狂風烈馬之中,一道響亮的號角聲赫然在軍營中響起。
*
紅玉實際上是想讓自家姑娘好好歇息歇息的,但礙不過外頭那白衣女子一臉怯生生的模樣,口中說著甚麼:“不必為我忙亂,姐姐若未曾起身,我便在此處等著姐姐。”
她堵在門口,一副要等到天荒地老的模樣,紅玉恨得牙癢癢,但想起之前姑娘說的話,還不敢說些什麼,隻得去叨擾姑娘了。
安如霜迷迷瞪瞪睜開眼睛,看著紅玉,心情便仿若窗外已高的日頭一般,著實亮堂堂的。
她想的通明,扁問老爺子一日不同意,她便去纏磨一日,十日不同意,她便去纏磨十日。
反正她不過是個小小女子而已,那大將軍都能說的出潑皮耍賴之言,她又如何做不得?
左右日日待在閨中,她時間也是寬鬆的很,至於娘親日日念叨的刺繡,待哪一日想起來再說罷。
如此想著,安如霜吩咐紅玉:“尋個能出門的輕便衣裳來,莫要太繁瑣了,派個人去娘親那兒,今日便不陪娘親用朝飯了。咱們稍後便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