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因為害怕

此後幾日,安如霜出門就頗為勤快了些,她本就打著學一學醫術,如今眼前有這個扁鵲後人在此,讓人如何能不心動?

恰前幾日那安靈珊吃了憋,如今倒是安穩的很,待在院子裏照料張氏,並未敢出來作什麼妖。

這日春生花繁,安如霜在母親那處用過朝飯,回來便要去東大街,柳嬤嬤已然能起身了,她趴了這許多日,早早便待不住了,方成誌將將說可以起身走走,便緊著出來忙活,安如霜勸她時,也隻道是閑不住。

三番兩次的勸告柳嬤嬤也並不曾聽,時間久了,眾人便也習以為常了。

“姑娘今個兒又出去?”

柳嬤嬤見安如霜換了便裝,忍不住便問了一聲。

不想被安如霜反揪住把柄:“昨日已然起身了,怎的嬤嬤今日又出來吹風?葉大夫不是說了嗎?嬤嬤這病症,如今還是少吹風為好,銀子,將柳嬤嬤送回去。”

如此便又化解了一次潛在危機。

到東大街後,安如霜並未讓馬車進到胡同裏,交代了車夫,待晚間再來接她,便帶著紅玉往宅院中行去。

葉成誌正極為賢惠地在外頭洗衣裳——他二人皆是男子,沒一個會做這等差事的,且,請不起浣洗娘子,也不能讓殘腿的師父來做這等事,堂堂七尺男兒,隻能一力背起了這些。

紅玉連忙跑過去將衣裳接過來,隻道:“且給我吧,你這粗手粗腳的,老先生的衣裳都被你洗破了……”

葉成誌扯著衣裳,一張臉漲的通紅,忙道:“我都習慣了,不用不用。”帶著一個身殘的師父在這盛都中討生活,他習慣了來自旁人的惡意,但對於這種莫名的好,卻總是不能理所當然的接受。

紅玉歎了口氣:“你莫要爭了,這哪裏是你能做的活兒啊,有這時間,你還不如去和老先生多請教請教紮針呢!”這樣說著,便伸手將他推開了,挽了袖子蹲下身子洗起了衣裳。

汙水濺在她桃紅色的衣裳上,她也不在意。

葉成誌覺得,那水打的不是她的衣裳,卻好像是自己的五髒六腑,他默默看了片刻,心中沉甸甸的,這才轉身向正屋裏去了。

還未進門,便聽見安如霜清脆的聲音在沉悶的房間中回蕩著。

“……這是一個月的分量,先生先用著,待我領了下個月的月錢,再將另外一個月的送來。”

桌上放著厚重的幾個紙包,無需打開,葉成誌便能嗅到淡淡的麝香味道,這是其中最為昂貴的一味材料了,他時常有心無力,如今卻是多虧了這個安大小姐了。

“以後你不必再來了。”

扁問的聲音緊接著響起。

莫說安如霜,便是葉成誌心中都極為驚訝,不由齊聲問道:“為何?”

葉成誌大踏步在外麵走進來,皺眉看著自家師父:“師父,你為何不讓她們來此?”他自己都未曾發現,為安如霜叫屈的同時,竟下意識連帶著加上了外頭浣洗衣裳的少女。

扁問看了一眼桌上的藥材,緩緩道:“老夫該知道的事,已然知道了,診金,如今你也已然付清了,便無需同老夫再牽扯了。”

不管如何,他怎的說都是北國的通緝重犯,已然拖累了一個無父無母的小子,沒必要再拉一個下水。

安如霜眉頭微皺,她努力想要回憶北國之事,但前世她自保尚且都難,隻不過也是偶然聽聞,哪裏還會去仔細地探查,事到如今,她對於之後的事,也是一片茫然。

然而她看著眼前的扁問,卻是緩緩道:“霜兒來此數次,先生應當心中已然明了霜兒的目的,這,便是先生給的答案嗎?”

她不甘心,她想要這一手醫術,且,即使她最終都不會成為扁問的弟子,扁問也仍舊是她的一個機會,北國的假太子是無法治療,但南啟的真太子,卻應當是還有回轉的餘地。

隻要太子身體康健,那朱瀚的機會便會愈發減少。

她想著,心中愈發不甘。

扁問神色淡淡地看她一眼,隻是搖了搖頭道:“你問問自己,可是當真喜愛醫術,當真想要治病救人?若讓你在如今的生活和行腳大夫之中選擇,你會怎樣活著?”

他說完,便衝著安如霜揮揮手:“你且回去罷,回去想想,若你覺得答案足以打動老夫,便在三日後的清晨來此,若你的答案,連你自己都不曾打動,那便放棄吧。”

安如霜看著他,半晌,卻未曾說一句話,而後,她轉身離開。

看著少女離去的背影,扁問沉聲問身旁的弟子:“你當初是為何學醫?可是因為喜愛?”

“我小時候,整個村子傳染了疫病,沒有一個大夫肯踏足那個地獄,我很幸運,沒死在那裏。”

葉成誌輕笑了一聲,喃喃道:“我學醫,是因為害怕。”

回去的路上,安如霜半句話也未曾說,整個人好似木頭雕成一般,怔怔看著車窗外。

紅玉喚她,她亦不應聲。

整整一日,她便如此想著那扁問的話,誠然,她不喜歡醫術,但是她下定了決心要學,平兒死的時候,她想著,她若是會一點兒醫術,那就好了。

不至於像個瞎子,像個聾子,不敢看不敢聽。

但隻有她自己知道,那時,她恨不得自己是個瞎子,是個聾子。

日頭緩緩落下去,整整一日,她坐在窗邊,看著夜色緩緩蓋住了天幕,仿若一張脫不開的大網,說不出的壓抑與沉重。

紅玉站在她身後輕聲道:“姑娘,該歇了。”

還以為姑娘並不會理會自己,沒想到卻見姑娘緩緩轉過身來,她麵無表情,清秀的小臉上竟是一片死寂般的平靜。

這不由令紅玉一顆心狠狠抽痛,恨不得立刻便將那葉大個兒揪過來問問!

姑娘今日去東大街還好好的,精神的很,怎的回來便成了這副模樣?!

她雖焦急,卻是無計可施,一顆心仿若在火上熬,當真難受。

“紅玉,你可有執著之事?”

要歇下時,安如霜在帳中問了一句。

這是自她回來後第一句話。

紅玉鬆了一口氣,想了想姑娘的話,卻又糾結了幾分,而後才道:“姑娘,紅玉做什麼都是由著性子來,做不成的事便直接丟開就是,不知道為什麼要執著。”

著實如此。

安如霜翹了翹唇角,緩緩道:“你這樣倒好,去歇著吧。”

紅玉抬了抬腳,又停下來。

“姑娘今天是不是有什麼執著的事?”

安如霜半張小臉埋在被褥中,搖了搖頭,隻道:“並未。”

隻是今生有一兩樣執著的事,是非做不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