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婦人正佝僂著身子蜷縮在床上,她背對著眾人,呼吸沉重,頭發散亂,好似一夜間便清瘦了,不過中年的柳嬤嬤看上去卻好似個垂垂老矣的老婦。
安如霜停在門口,竟是怎的也抬不動腿了,她緩緩攥緊了拳頭,眼睛亦是酸澀難當,她張張口,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
這些,於柳嬤嬤來說,俱是無妄之災,莫管是前世,還是如今,她總是擋在她前麵。
紅玉看著自家姑娘,不過一瞬,姑娘竟是眼圈兒都紅了,她轉而看了看柳嬤嬤,心裏也頗不是滋味兒,她揉揉眼睛,啞著嗓子輕聲喊:“嬤嬤,姑娘來看你了。”
柳嬤嬤身子驟然一僵,撐著身子急匆匆爬起來攏了攏亂草似的頭發,略顯蒼老的聲音責罵著紅玉:“咳咳……你這丫頭,不知道攔著姑娘嗎!”
紅玉是慣會強嘴的,此時卻也垂了頭如同個鋸嘴葫蘆一般。
而柳嬤嬤如此說著,已然轉身看向安如霜,乍還是繃著臉,見姑娘紅著眼圈兒的模樣,一張蠟黃的臉上堆上了幾分笑,心中一軟便道:“姑娘這是作甚,嬤嬤過兩日便能出去陪著姑娘了,姑娘何必來這裏,這裏這樣悶……要不,要不紅玉你扶著姑娘,咱們去外頭的亭子坐一坐……”
安如霜心中泛起一股難言滋味兒,說不清道不明,卻是不住地充斥著一顆心,累的眼睛也是酸澀難當。
她連忙走過去,坐在榻上,看著柳嬤嬤低聲道:“嬤嬤,都是我牽連了你。”她緊緊抓著柳嬤嬤幹枯的手指,一字一句道:“嬤嬤信我,不會再有下次了。”
這話一出,柳嬤嬤也是心中一酸,便是怪,她怪的也是那個未上祖碟的狠辣私生女,亦或是那瞎了眼的老爺和太過柔弱的夫人,怎麼也輪不到姑娘的頭上。
姑娘也忒懂事,如今不過十二歲的年紀,比起那個毒辣的小丫頭,當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姑娘這性子本是隨了夫人,太過柔弱良善,少了些許剛強韌性,但最近她卻發現姑娘漸漸變了,她孱弱的肩頭開始將一樁又一樁的事情扛起來,無端讓人擔憂心疼。
柳嬤嬤滿眼慈愛地看著麵前的少女,半晌,她緩緩抬起手來,撫摸少女的如瀑的青絲。
“姑娘,你可能應下嬤嬤一件事?”
安如霜正想著怎樣勸解柳嬤嬤,卻聽到這樣一個要求,不由心中疑惑,便道:“嬤嬤請講。”
柳嬤嬤看了看紅玉,卻是對紅玉揮揮手,讓屋子裏的丫鬟都退了出去。
“姑娘大約已然知曉那女子的身份了罷,你應下嬤嬤,不要同她計較,她的心計太深,不管有什麼事,都告訴嬤嬤,嬤嬤一把年紀,哪怕手上沾了血,也是活的夠了。”
安如霜微微一怔,心中卻好似滔天海浪起伏,她指尖微顫想要將手指抽出來,但柳嬤嬤的手指卻忽然用力,雙手都緊緊抓住她,讓她不得逃脫。
“答應嬤嬤,姑娘,答應嬤嬤……”
柳嬤嬤一遍遍重複著。
安如霜卻是緩緩抬起頭,眼角微紅地看著她,而後,她薄唇微啟,輕緩而堅定道:“不。”
看著柳嬤嬤受傷的眼神,她緊緊抓著柳嬤嬤的手,微微一笑:“嬤嬤,你聽我說,我不管她心計有多深,隻需行的正做得直,那些陰謀詭計便會現行,且世事輪轉,她冤枉嬤嬤,也總是要還回來的,她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會清清楚楚的記著,嬤嬤不需要為這種人髒了手,我自會讓她一件一件還回來。”
她脊背挺直,好似一個所向披靡的將。
柳嬤嬤被她的氣勢所懾,竟是忍不住地點頭讚同,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再仔細看眼前的姑娘,隻覺姑娘當真是有哪裏變了,她說不清是好是壞,不過,這樣的姑娘讓她安心許多。
如此,大約是好的罷。
這樣想著,柳嬤嬤點點頭,長歎一聲道:“姑娘當真長大了。”
卻見麵前的清秀的姑娘勾唇一笑,狡黠靈動的很,抱著柳嬤嬤的手臂嬌聲道:“那嬤嬤可要聽我的了?”
柳嬤嬤也笑起來,蠟黃的臉上多了幾分蓬勃的生氣,點頭道:“好好好,等嬤嬤能起來,以後嬤嬤都聽你的。”而後又道:“姑娘快些回去吧,這屋子病氣太重,你身子又弱,莫傳了病氣給你。”
安如霜依偎著柳嬤嬤,嘴上應了一聲,唇角上的笑意卻忍不住收斂了,心中亦是道了一聲——嬤嬤,抱歉。
我隻騙你這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