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1章 早就死了

賈政神色有些一言難盡,也不去管王夫人,隻看著上首坐著的老太太,老太太亦是顫抖著問:“宮裏是如何說的?”

“宮裏說……便是受涼驚了胎,難產了。”賈政說出這話,整個人都好似突然頹然了一般,連肩膀看著都是往下耷拉的。

賈母的眼眶幹幹澀澀的,原來人真的到了大事前頭,是哭不出來的。能哭的,都還是有倚仗的。

如今賈家最大的倚仗沒了,是真哭不出來。不光哭不出來,整個人也好似晃晃悠悠沉不到底。

王夫人哭倒在地上,哭了半天又猛一個起身,抓著賈政又抓又打:“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嗎?我進宮的時候還看著娘娘好好的,怎麼會這麼幾天就出事了?這其中肯定有蹊蹺!”

賈政都懶得去說王夫人了,誰不知道這其中有蹊蹺?懷龍胎啊!還是在皇上病重的時候懷上的龍胎,從最開始知道消息的時候就想過了,這孩子怕是多半下不來了。

如今死了,當然有蹊蹺,可是,宮裏說沒蹊蹺,你又能如何?去告官嗎?告皇上嗎?若這事兒,就是皇上做的呢?

誰也不敢猜,猜了也不敢說,如今事情已經在宮中蓋棺定論,接不接受都是這個事,這會兒還在又吵又鬧的,有什麼意思?

況且,既知道有蹊蹺,最後一個進宮見過娘娘的人就是你了,為何你沒看出來蹊蹺?

隻怕是進宮之後滿心歡喜,隻拉著娘娘翻來覆去地說要養好胎,要好好把孩子生下來,家裏全靠娘娘跟龍子的話了。

何曾留心過娘娘在宮裏的處境?

自己不上心,出了事情就知道哭天喊地怪別人,有什麼用?

賈政不耐,警告王夫人:“你若是還想府裏好好過下去,就當這事兒已經了了,別再說出些不三不四的話來!”

這是在自家府上,在場的都是自家人,若是被被人聽了去,還想活嗎?

王夫人瘋狂搖頭:“我不認!我不認!憑什麼了了!好好的娘娘,好好的龍子,說沒就沒了?一定有蹊蹺!一定是有人要害娘娘!”

這下賈政跟賈母都變了顏色,賈政到底跟王夫人是結發夫妻,與她育有兩兒一女,如今沒了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念她跟他一樣痛得撕心裂肺,下不了手。

賈母眼裏卻不能隻有這幾個人的,她還有滿府的兒孫,這些都是她的後輩,總有喜惡,到底也都是自己的孩兒,哪能任由王夫人這般胡鬧。

當即就命金釧兒玉釧兒等人把王夫人拉下去:“你們太太傷心過度,已經失心瘋了,帶回去關起來,沒好起來之前別讓出來!”

金釧兒玉釧兒俱都是拚命點頭,慌忙把王夫人拉下去了,見王夫人嘴裏還不停說著那些大逆不道的話,金釧兒狠狠心,要捂王夫人的嘴。

寶玉急匆匆從外頭趕回來,他如今在白馬書院,在遠郊,家裏不敢聲張,是悄沒聲兒找人去報的信。

寶玉也不敢叫外人知曉,挨過了今日的講學才回來,此時見王夫人被人拖著走,心中又急又怒:“姐姐已經出事了,又何必這樣對母親!”

“孽障!”賈政見寶玉回來就開口說教,還說的是賈母,一貫孝道為重的他,自然是忍不下去。

寶玉又不曾知曉這命令是誰下的,不過任是誰,見了親生母親這般遭遇,也難有能夠冷靜的。

“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呢,母親如今心神俱傷,何必再如此。”寶玉擋開玉釧兒,自己扶了王夫人起來,王夫人靠在兒子身上嚎啕大哭。

賈政怒不可遏:“孽障你又知道什麼!如今娘娘沒了已是確鑿,你母親再說些這樣的話,是想叫咱們府裏都跟著她沒了才好嗎!”

寶玉緊抿雙唇,再不說話,他也不是不懂道理,王夫人是個什麼樣的人,沒人比他更清楚的了。

往日不懂事的時候或許覺得王夫人端的是管教他太多,但是後來見的多了,也知曉道理了,便知道王夫人這樣隻怕不是尋常人的管教,是已經有些偏執瘋魔了。

方才他來的晚,說不定王夫人之前真說了什麼不能說的話也未可知。

寶玉到底是跟著金釧兒一起把王夫人送回去了,才又回來。

回來時賈政已經在訓斥眾人了:“這事兒宮中已經蓋棺定論了,咱們府裏隻等著宮裏的消息辦喪事便是,旁的話,一個字都不要多說。”

“任是誰,都不準有疑惑,也不要叫人從咱們府裏人口中聽到一個不該的字兒,娘娘就是難產死的,咱們府裏認了,知曉了嗎?”

眾人一邊哭,一邊點頭。此時哪裏還有人敢說什麼話?事情都擺在眼前的,宮裏不讓追究,誰還追究?

寶玉眼淚彌漫,心裏痛得難受,幼年時,哥哥比他出眾,父親母親都喜歡哥哥,對他隻是寵溺。

唯獨姐姐元春,真是長姐如母一般照顧他,教他讀書識字,做人的道理。姐姐是個性格溫和的人,與母親著實不一樣,或許也是如此,後來姐姐進宮了,他卻始終同性格尖利的母親親近不起來。

他是不喜歡姐姐進宮的,任是什麼樣的好女孩兒,進了那吃人的地方,還有好好回來的嗎?

可是那時候他小,隻能哭著鬧著不讓姐姐進宮,卻並無辦法救姐姐,姐姐進宮的時候,也是哭了的,抱著他狠哭了一場。

後來進宮,那就是許多許多年不相見,寶玉想到此處,心裏也悔恨得緊。

林妹妹說的對,自己當真是個糊塗蟲,姐姐在宮裏受苦,他卻隻覺得哪怕如今府裏不如從前了,但是“任是短了誰的,都不會短了咱們兩個的”。

這世上,哪有一輩子輕鬆自在的好事?不過是有人替他背負了而已。

他們這一家子,就是姐姐在替他們背負。他們不過是一群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而已,隻在這錦繡榮華裏,裝作不知道罷了。

方才母親還在哭鬧,說些什麼好端端的女兒家送進了宮裏,眼珠子一般疼愛的,如今卻是屍骨一具,哭得傷心,各種念舊不舍。

可是,如果當真不舍,當真疼愛,當初又怎麼會送她進宮?送女兒進宮,難道真就覺得她還能回來?

當初送進宮的時候沒覺得她是女兒,如今死了的時候才想起來這是女兒,豈不可笑?

姐姐早就死了,不過是今日才知道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