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伯製終於再次抬起頭來,嘴唇動了動,想要說些什麼,卻突然變了臉色。
他的鼻子帶著鷹勾,平時看起來就容易顯得陰鷙,這時候滿眼陰森,一開口又是無邊怨憤,更是整個人都顯得渾身戾氣:“父親大人,你說那是挑撥,我怎麼聽著卻覺得他說的都是真話呢?”
王騫收回了手,雙手放在自己的膝蓋上,平靜地說道:“今夜我來這裏,就是想聽聽你到底有什麼想說的。你有什麼盡管說。”
王伯製冷冷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譏誚:“我隻問你一個問題,你是不是曾經打算過要將我獻祭,為王仲則早日成珠做出犧牲?”
這句話一說,王騫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方才的冷靜鎮定瞬間消失無蹤。他濃黑的雙眉幾乎倒豎了起來:“這是誰告訴你的?”
王伯製放聲狂笑,他根本不在乎身上隨著他的情緒激烈之後開始大幅度遊走的那些鼓包,也不在乎自己身處地牢、命在旦夕。
“多麼荒唐是不是?我生來資質平平,所以就理所當然應該成為犧牲,將自己的性命和血肉、修為都獻給這個給了我性命的家族,為弟弟踏入成珠境界貢獻出自己的一切!看看,這就是父子、兄弟的真意!”
何其荒謬!當這個世界溫情脈脈的麵紗被人一把撕碎,將自己醜陋真實的麵目展露在他眼前的時候,他怎麼能不崩潰!他是失去了理智,他甚至知道自己是被那個詭異的無名功法控製了心神,可是這一切究竟是誰引發的?
這世界上竟然有這樣對待自己的兒子和兄弟的嗎?虧他還以為自己這幾年來,冒險修煉家族功法之外的無名功法,受了那麼多苦,做了那麼多見不得人的事情,總算是有了回報。他還天真的想著,隻要能夠讓父親對自己正眼相看,那麼一切也都值了。
可是,誰知道真相會那麼殘酷!就算是他如今修為不低,做事認真,終究是抵不住一個“資質平平”!
“王伯製!”王騫拿出方才的玉佩,再次激發其中的符文,將能夠清心節欲的清光注入王伯製眉心。
“父親覺得我這些話是瘋話嗎?”王伯製果然冷靜了下來,態度平和了許多,但是話語卻沒有改變,“那麼,父親就告訴我,你有沒有這樣的想法?是不是打算過在未來的某一天,如果需要的話,就把我當成祭品犧牲,讓王仲則吸收我的修為精血,踏入成珠境界?”
王騫痛苦地閉上了眼睛,盡量平心靜氣地說道:“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他原想著和大兒子好好談談,問清楚王伯製到底是從哪裏得到的暗魂蝕功法,又是被什麼事情刺激到才會大肆屠殺,為此還特意帶來了清心珮。誰想到,這一次談話居然會從這樣一個最無法啟齒的角度切入。
王伯製冷笑起來:“不是我想的那樣?那麼就請父親大人告訴我,到底是什麼樣?長夜漫漫,時間還多得很,你盡可以慢慢說。”
楚離月聽王騫的意思,王伯製所說的把他獻祭出去給弟弟增加修為的事情,並非完全不存在,隻是其中有些隱情苦衷罷了。她站在暗影領域中,不由搖了搖頭。石州王家也算是傳承千餘年的大家族了,怎麼會有這樣殘忍的事情?
也難怪王伯製會突然發作。她聽玄青所說,在修煉過程中,暗魂蝕本來就會對修煉者的神魂和意誌不停地產生腐蝕,如王伯製這樣本身就遭受過不公平待遇的,就更容易走向極端,徹底淪為暗魂蝕的奴隸。
那麼,本來就因為修煉暗魂蝕功法而性格越來越偏激的王伯製,雖然還未爆發,但是卻已經表現出倨傲、固執的性格,在突然得知自己雖然名義上是未來的家主,但實際上卻是一頭為了弟弟的進階而存在的待宰羔羊,強烈的情緒爆發以至於失去控製而大開殺戒,也不是不能理解了。
玄青將手搭在楚離月肩上,趁著楚離月全心關注王騫父子對話的時候,輕輕撫摸著她的肩膀和後背。雖然他不想用現在的臉孔和她做更加親密的事情,但是至少可以用這種方式確定,她真的陪在自己身邊。
王騫突然冷聲說道:“閣下聽了這麼久,難道不準備現身一見嗎?”
楚離月連忙轉頭去看身邊的玄青。玄青將一根手指豎起放在唇前,笑著向她搖了搖頭。
王伯製也瞪大了眼睛看著王騫,不知道他在和誰說話。
過了一會兒,王騫才繼續看著王伯製,輕聲說道:“此間雖然有重重禁製,但這世間多的是你我想不到、沒見過的手段,說不定就會有人潛伏在側,試試打草驚蛇也是謹慎小心之意。”
楚離月見他真的沒有發現暗影領域的存在,不由佩服地向著玄青豎起了大拇指。
玄青得意地挑了挑眉毛,伸手握住了楚離月的大拇指,將她的手抓在了自己手中。
王騫的謹慎隻換得王伯製的幾聲冷笑。
王騫對他這種態度沒有辦法,他現在並不想將這個大兒子一刀砍死,留著他還有用處。所以王騫隻是歎了口氣,就溫聲說道:“我原本不想太早將這件事情告訴你,就是怕你年輕氣盛,心性不定,會產生這種誤會,以為我和家族單單因為你弟弟資質好,就放棄你,逼迫你為他犧牲性命。”
王伯製嗤笑道:“難道不是嗎?”
王騫認真地搖了搖頭:“當然不是。”
王伯製沒有說話隻是冷笑,王騫繼續說道:“這其實跟我們王家起家的依靠有關。”他講述了當初王家先祖在人族和獸族大戰中立下功勞,然後被論功行賞,得到了功法、丹藥和一件寶物。
這讓楚離月想起了王鶴齡那天給她講的內容,和王騫所言基本上沒有什麼差別。她豎起了耳朵,不知道接下來王騫會不會講到尉遲磐。
想到這裏,楚離月側頭看了一眼玄青,那天就是三管事打斷了王鶴齡,說是玄神醫請她去配合調查,讓她沒能聽到後麵她真正關心的部分。
玄青有些迷茫地抬眼看了看她,不知道她這個時侯回頭是想說什麼。
楚離月看著他的迷茫,不由翹起了嘴角,繼續轉過頭去看地牢裏的父子促膝談心。玄青握緊了手中嫩滑的小手,悄悄向著楚離月又靠近了一點。
“那件寶物你也許也聽說過,就是保存在上麵寶塔第七層的那個冥骨盒子裏的東西。那寶物是當初獸族一位巔峰強者的肉體煉化而成的,其中蘊含著浩瀚無窮的生機,能夠提高我們王家族人的肉身和神魂。”
楚離月猛地一驚,再次回頭看向玄青。
蘊含無窮生機的寶物,以獸族強者的肉身煉成?
玄青神情平靜,示意她繼續聽下去。
“隻是,那寶物中的生機實在是過於浩大純淨,如果不能配合先祖留下的丹藥,以我們的肉身根本就不能承受。”
王騫歎了口氣:“可是,時間推移,千年已過,當初先祖留下的丹藥終於快要用完了。沒有丹藥配合,根本無法使用那寶物。”他苦笑了一聲,“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的曾高祖就是想要嚐試不依賴丹藥,能否引出寶物中的一絲絲生機,為我所用。為此,他苦修了體修功法,將肉身錘煉得刀槍不入,堅固不摧。”
王伯製接口道:“結果,他爆體而亡,碎成了血霧,連一塊肉都沒有留下。到最後,連墳墓都隻能建一個衣冠塚。”
他的語氣殊為不敬,對自家的祖先的遭遇不但沒有痛苦和同情,反倒好像充滿了看別人熱鬧時候的幸災樂禍。
楚離月再次回頭看了看玄青,這分明就是另一個生機指啊!當初那個生機指盒子,根本沒辦法放進普通寶囊之中,楚離月就交給了清輝。後來如何,她也從沒問過。現在王家居然也有類似的東西存在,這是巧合?還是……
王騫皺了皺眉頭,終於還是沒有就此對他發表什麼斥責。
“是的,之後也有一些族中勇者進行了各種嚐試,但是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的。隻要沒有丹藥配合,不管是誰,隻要吸收一絲那寶物中的生機,唯一的結果就是爆體而亡。”
王伯製再次接口:“還是有差別的,有的人堅持的時間稍微長一點,是吧?”
王騫怒道:“王伯製,你這是什麼態度?這是你的先祖,你的族人!他們用自己的性命進行血肉測試,還不是為了你我能夠不去冒這種風險?還不是為了後人能夠把王家繼續發揚光大?”
王伯製冷笑道:“所以,我也應該向這些偉大的富有自我犧牲精神的先祖學習,將自己的修為和肉身都貢獻出去?讓後人踩著我的屍骨去登上高位,然後把我的名字和之前你說的那些傻瓜一起偶爾拿出來宣揚一下,鼓動後人繼續當這種傻瓜,為他們舍棄自己的性命?”
王騫氣得差點笑出聲來:“你什麼時候變成這樣了?如此強詞奪理,不顧大局?”
“自從我知道我不管有多高的修為,都注定為自己的親弟弟去死的時候。”王伯製毫不在意地回答。
王騫怒道:“我說了,你根本沒有弄明白事情到底是怎麼樣的!”
王伯製向後靠在了牢房牆壁上,漫不經心地說道:“那你繼續說。”
忍著心中的怒火,王騫接著講:“沒有辦法利用先祖傳下來的寶物修煉,王家的成珠高手數目如果大量減少,實力就會大大下降,不但不能保持石州第一世家的位置,而且還可能招來無數早就對王家心存不軌的勢力的毒手。”
“所以,為了王家的生存,我們必須保證王家每一代的成珠高手都在五個之上。”
“為此,先祖們從各個方麵探索了解決辦法。其中一個思路就是你所聽說的,血脈最近的兩個子弟,資質好、修煉快的一個,吸收資質差、修煉慢的一個的修為,通過秘法,將其中一個強行提升進入成珠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