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騫手持銀槍,上下打量著和玄青並肩而立的楚離月。
如王孟釗描述,他聽見那一聲尖利的淒鳴很可能是一種神魂攻擊,就算是一個旁觀者也暫時失聰,這樣的陰魂可不是自然形成的死者神魂那麼弱小。這樣強大的陰魂對這個嶽公子突然發動神魂攻擊,最後卻還是失敗,這個少年真的不可小覷。
不是王騫不知道噬陰藤種子能夠吞噬神魂,隻是玄青處的那架噬陰藤他很了解,滿打滿算那處噬陰藤也不過二十多年,就算是平日用血肉供養產生了一點點神智,也遠不到開花結果之時。
他根本就想不到楚離月用自己的血液陰差陽錯地養出了一支成熟的噬陰藤,並因此得到了一顆極其少見的噬陰藤種子,恰好克製神魂和暗族。
所以在王騫心中,這位來曆不明的嶽離嶽公子從小門小戶子弟變成了大家出身、出門曆練的世家貴公子,要麼是精通神魂攻擊,要麼是有什麼護身法寶,才會讓王伯製的突然偷襲落敗,反而自己受了傷。
尤其是方才楚離月暴怒之下全力放出的充滿殺氣的凜冽氣勢,與成珠境界修者相比都毫不遜色,更是讓王騫對她的評價高了幾分。
就在王騫目光閃爍之時,一團綠油油的藤蔓裹成一個大圓球,從地下轟然破土而出。藤蔓散開,露出了其中被捆縛得嚴嚴實實的王伯製。
如果在場的各位不是擅長以氣息識別身份的修士的話,多半都很難認出這個人就是之前那個意氣風發、容貌俊朗的王家嫡長子了。
王伯製此刻的體型和原來相比,整個膨脹了一圈,身上的錦袍和中衣早已被撐得碎裂成一片片,勉強掛在身上起到一點遮體的作用。從衣服裂縫中露出的軀體來看,他的身上到處都是一個個凸起的鼓包,就連臉上也是如此。
嘴角的血絲根本不曾擦拭,已經扭曲變形的麵龐上看不出是什麼表情,隻有一雙眼睛透露出執著和恨意,令人看了不由心中發冷。
王騫原本有不少話想問,可是看見王伯製的那雙眼睛,立刻就心涼了大半。
暗魂蝕本身對於神魂的腐蝕作用極大,暗族本身天生擅長操控神魂,根本不會被這門功法腐蝕自己的神魂,可是人族就不同。現在看看王伯製的神情和目光,顯然已經受到了極深的反噬,整個性情都發生了變化。
他抱著最後一點希望,厲聲喝道:“孽障,你知道你做了什麼嗎?”
王伯製躺在地上,被藤蔓緊緊捆綁,連那三個黑色的木片都被藤蔓收起交給了玄青。他聽到王騫的責問,居然發出了一陣赫赫的笑聲。這笑聲嘶啞粗糲,像是用指甲在琉璃表麵用力劃過發出的嘶啦聲,聽得人耳朵發麻、全身不適,恨不得塞住他的嘴巴。
笑了一會兒,王伯製才嘶聲問道:“我做什麼,父親你會在意嗎?”
王騫蹙起濃眉,滿臉怒色:“孽障,你這是說的什麼話?”
如果說之前他確實曾經忽視了這個兒子的話,自從王伯製二十歲冠禮上拿出那柄三花墨玉尺之後,他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並從此之後對這個長子付出了大量的關注。後來更是在經過多次考驗之後,把長子當成了未來家主開始培養。怎麼聽這個孽障的意思,似乎還對這種程度的關注不夠滿意?
王伯製躺在地上,身上的鼓包緩緩地四處遊走。隨著這些鼓包的移動,他臉上原本就有些扭曲的五官時不時抽搐一下,看起來十分痛苦。
可是,王伯製並沒有發出任何痛苦的呻-吟,反而咬著牙似乎在享受這種痛苦,他閉著眼睛說道:“好父親,你這幾年對我確實十分關心,但是如果你知道了我這些年修為提升全都是靠著暗族功法,你會如何做?”
王騫的眉毛幾乎擰成了一團。
人族修煉暗魂蝕,九死無生。最好的結果是將神魂修煉到極其凝練堅固的程度,墮入暗族。而最大的可能卻是隨著自身修為的提高,人族的肉身承載不了日益提高的神魂壓製,暴斃而亡。還有可能在瀕臨死亡時失去理智,被暗族的狠戾凶殘本能驅使,犯下無邊殺孽。
而王伯製作為王家嫡長子、未來家主,身份特殊,如果他真的墮入暗族或者大開殺戒,都會給王家帶來無窮災難,留下無邊惡名。那些早就覬覦王家地位和玉石行業暴利的對手,就像是一群一直在暗中等待機會的虎狼,他們立刻就會聞風而動,撲上來將整個王家撕成碎片,瓜分個幹幹淨淨!
如果王騫得知王伯製是靠著修煉暗魂蝕功法,才會以平凡的資質在短時間內提高了修為,那麼他絕對不會允許王伯製成為未來的家主。因為那就是一個不知道何時會爆發的隱患,一旦爆發就會把傳承千餘年的石州王家炸得身敗名裂、墜入深淵。
“孽障,你居然還有臉問這種問題!”王騫想到那個可能出現的結果,脊背上冷汗直冒,幸虧王伯製沒有等到登上家主之位才爆發出來,現在雖然王伯製已經殺了兩百多人,可是依舊在他控製的範圍之內。隻要處理得當,這些事情一點都不會流傳出去。
“你是想把祖宗傳承千年的基業全部粉碎嗎?”王騫低聲喝問,“我王家在這一千多年中經曆了多少艱辛困苦,才能夠將石州第一世家的地位坐穩,你這個孽障,不想著如何鞏固壯大王家的實力,卻做出這種事情,難道想讓王家上下萬餘人都給你陪葬嗎?”
王伯製瘋狂地大笑起來:“看看,我就知道,這就是你的反應!你根本就不會在乎我會有什麼感受,也完全不會考慮我的未來、我的尊嚴、我的人生!”
“你的眼裏,隻有王家,隻有修為,沒有兒子,沒有親情,沒有一點點純粹的父子之情!”
王騫覺得王伯製現在根本不可理喻:“沒有王家,能有你嗎?沒有修為,王家能夠在虎狼環伺的環境中生存到現在嗎?你以為你錦衣玉食的生活從何而來?如果你沒有這個本事,就安安心心做一個普通族人,憑著你的身份,這一輩子也不會缺衣少食,仍舊能夠富貴一生。”
他用銀槍指著王伯製:“可是你居然鬼迷心竅,選擇了這樣一條道路,將整個王家都帶到了危險之中。你真是……”
王伯製聽了他的話,放聲大笑不止。
然後,他用力翻著眼睛,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王騫,臉上滿是毫不掩飾的惡意:“父親大人,你這樣看不上我這個資質平平卻不自量力的大兒子,想必是覺得你就算沒了大兒子,還有一個資質上上、勤奮乖巧的小兒子吧?”
王騫頓時感覺不妙:“你想說什麼?子衡可從來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他今年不過十二歲,剛剛開竅,什麼都不懂,你提他做什麼?”
“嗬嗬,嗬嗬,子衡,子衡!”王伯製的眼睛用力翻著,露出了大片的眼白,配合著他現在的形象,看起來分外恐怖,“隻希望他不負王家天才之名,能夠活著回來吧。”
王騫是真的怒了。
幼子王仲則從小測出上品資質,所以他一直對這個小兒子十分關注,從小就定時親自教導幼子修煉。雖然後來準備將家主之位傳給長子,但是對於那個乖巧懂事的小兒子,王騫一直十分寵愛。
王伯製殺了朝陽院中兩百多人也就算了,可是王仲則是他的同胞親弟弟,而且從來對王伯製都是敬愛有加,從未因自己的資質對這個兄長有任何鄙夷不敬。
這樣一個弟弟,王伯製如果也狠得下心暗下毒手的話,王騫覺得,這個長子真的是完全失去了作為人的資格,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個披著人皮的暗族成員。
“你把你弟弟怎麼樣了?”王騫一急,手中的銀槍直接指到了王伯製的脖子,大有一言不合就捅穿其脖頸的架勢。
長子已經廢了,如果幼子再出了意外,他又把王家交給誰?
銀色的長槍槍身泛著冰冷的光澤,一排繁複的符文雕刻在其上,組成了一條雕龍圖案,透出一股沉重銳利的氣息。
這是王騫自己冠禮時做出的鎏銀九符盤龍槍,之後一直被他小心溫養升級,是一件難得的高階靈器。
被冰冷的槍尖點在脖子上,王伯製反而放鬆了。他慢慢閉上了眼睛:“父親大人想殺了我嗎?那就動手吧,就當你從來沒有生過我這樣一個沒有出息的兒子。”
“快說,你把子衡怎麼樣了?”王騫哪裏有心思跟他墨跡,他想起幼子前些時日從神京回來後,和長子相處甚歡。昨日更是說因為大雨初停,趁著水位還沒完全下降,要去數百裏外的金雞崖看瀑布。而長子還十分關切地派出了自己的兩名侍從官前去引路。
當時王騫看著這對兄弟友愛的一幕還十分欣慰,覺得畢竟是一母同胞,兩人年齡也差別比較大,沒有太大的利益衝突,所以能夠兄友弟恭,和睦相處。
現在想起來,難道那個時候王伯製就已經有了這種惡毒的心思?王仲則年紀小,經驗少,為人單純,對兄長極為信任,對王伯製的手下毫不提防……王騫越想越是難過,心中悲涼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