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楚轍目的是什麼,楚離月始終不會放鬆對他的警惕,更不會忘記她的一個奮鬥目標就是為楚輅一家三口報仇。以她現在的能力,呼延霆都死在她的火中,偷襲殺掉楚轍當然也不成問題。但是,楚離月總是覺得當初楚輅的死,楚轍背後還有黑手隱藏,如果僅僅殺死楚轍,並不能真的算是給楚輅一家報了仇。
楚離月將楚轍一家送過來的禮物全都交給楚念之收入庫房,根本沒有打開的想法,更不要說是使用了。
按照四位耆老和楚離月的商議,這次楚離月名義上是去海州調查東海黑市針對楚家發布任務者的信息,實際上是為了引出潛伏在楚家居心叵測的內奸。所以,楚離月的任務隻在小範圍內為人所知,根本不曾公告天下。
楚離月將何複生要走之後,並不曾對族老會解釋其生死下落,族老會也未多問。能夠從何複生口中得知的信息,他們都已經得到了。何複生的修為比他們都高,長期關押在楚家,也不是一件讓人放心的事情。既然楚離月要出手,他們也就不再插手。
三月二十八。
石州。秋葉渡。
暴雨如注。
通濟河是潛龍江的一條支流,從通州向東南流向濟州、海州。平日裏,通濟河溫順寧靜,無數大小船隻在河中來往穿梭,哺育了兩岸的無數民眾。
但是一到汛期,通濟河就一下子變身成了凶猛的野獸,拍擊著河岸,日夜發出吼叫嘶鳴,一不小心還會衝垮橋梁堤岸,帶來無數災難。
從神京向東南的海州,作為南北交通樞紐的秋葉渡是必經之處。
今年的汛期還不到,通濟河卻突然因為連續兩天兩夜的暴雨突然河水暴漲,阻斷了南北交通,讓無數途徑秋葉渡的商人客旅滯留在此。
作為秋葉渡規模最大的客棧,落葉客棧的大廳十分寬敞,不過此時卻已經座無虛席。
緊緊關閉的榆木雕花窗欞上傳來急促的雨滴敲打聲,伴隨著聲勢絲毫沒有減小的雨聲,讓不少人心中頓生煩躁。
“賊老天,這破雨要下到什麼時候!”一個大漢終於忍不住重重一掌拍在桌上,震得桌子上的杯盤碗盞一起叮當亂響。
“老子的貨都要泡發了,這一趟可不要虧死了。”他的抱怨似乎打開了一個缺口,角落裏一個年輕的小夥子也十分不滿地接口說道。
“真他媽邪性,這什麼時候就開始漲水了,離春汛還早著呢。”
“可不是,這麼大雨,竟然能足足下個兩天兩夜都不帶停的,搞什麼名堂,還讓不讓人過活了?”
困在這裏的人有著相同的心聲,這一下也都七言八語地發泄了出來。
可是,偌大的大廳裏足足有一二百人,倒有一大半隻是沉著臉不說話。
楚離月坐在角落裏,看著大廳中大部分人的臉色,心中暗暗感到奇怪。按說,這些人南北通商,每耽擱一天就意味著損失大量金錢,為什麼這裏這些商人臉色固然十分難看,表情裏也難掩焦躁,但是卻一個個閉緊嘴巴不見抱怨呢?甚至聽著別人抱怨的話語,眉頭都緊緊皺了起來,眼睛裏有絲絲縷縷的畏懼。
他們並不是不擔心,而是似乎在忌憚什麼?楚離月若有所思。
楚離月坐在角落裏,穿著一身月白繡花錦袍,打扮得像是一個貴族少爺。她的五官稍微做了調整,雖然和原來的麵貌差別不大,但是卻奇異地讓人覺得這是一個相貌昳麗的少年,而非少女。
因為滯留人數過多,大廳中沒有空座,所以她所在的桌子旁邊也坐了好幾個人。
楚離月來到秋葉渡時,水位剛剛衝垮了大橋,兩岸的良田也被淹沒了不少。清輝和她分頭而行,就算是清輝在,她也不會讓他背著自己冒著這麼大的雨飛越通濟河。
她又不急著趕到海寧州,相反,這一路她是一個人晃晃悠悠騎著馬晃過來的。來到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怎麼能不去看看各處不同的風光?扮一個紈絝,騎一匹駿馬,挎一柄寶劍,對周圍的一切都充滿好奇,怎麼看都是一個偷偷離開父母庇護的富家子。
這就是楚離月這次扮演的身份。
轟隆隆的雷聲響起,從頭頂上沉沉滾過,讓人無端頭皮發緊。
楚離月的眉頭皺了起來,她感覺到了玄氣的波動,換言之,這雷聲聽起來不是真正的雷聲,而像是某種修者的手段。
就在楚離月心生警惕之時,爆炸聲突然響起!
咚!啪!像是一個霹靂在耳邊炸響。緊接著就是一聲轟然巨響,好像是什麼重物墜落在地,地麵都震了幾下,落葉客棧頓時搖晃了起來。
有人拚命尖叫著:“啊啊啊!房子被雷劈啦!”
所有人都在最初的驚嚇之後,向著客棧門口狂奔而去,生怕房子倒塌下來。
楚離月沉著臉放出神識,發現落葉客棧上麵的兩層已經消失,隻剩下殘破的框架在大雨中支撐著。
方才聽到的重物墜地聲,應該就是客棧上麵的兩層落到地麵的聲音。
不過,掉落的兩層雖然能看到焦黑的痕跡,但是更帶著強烈的玄氣波動。這根本不是什麼雷劈的,而是修者所為。
在楚離月的神識中,落葉客棧已經被四個修者包圍。
他們沒有戴鬥笠,也沒有披雨衣,在大雨中從四個方向向著落葉客棧慢慢走來。
其中一個手中握著一柄短錐,錐尖隱隱有電光閃爍。其他三人則麵色凝重,手中捏著中品玄晶,如臨大敵。
大雨打在他們身上,濺落在他們的衣服上,卻根本沒有彈起,而是直接消失,仿佛溶入了他們的身體中一樣,沒有對他們造成一絲困擾。
連他們腳下的芒鞋布襪,似乎都處於一種奇妙的狀態中。
楚離月感覺到,他們四人已經和這片由大雨勾連的天地融為一體。
方才急忙跑出門外的那些客人,看見一樓並無倒塌的征兆,頂不住外邊傾盆大雨的衝刷,一個個又衝了回來。
“怎麼回事?怎麼會被雷劈呢?”
“誰知道,這老天發什麼瘋,下這麼大雨,連個避雨的地方都不給人留嗎?”
被折騰了一番淋了一身雨的人們情緒都很煩躁,抱怨的人也多了不少。
一個個淋得濕漉漉的男人都開始從自己的行李中取出替換衣物開始換衣服。這大廳中本來就沒有什麼女性,他們又大都是帶著行李的行商,淋濕了直接就開脫。
楚離月挑了挑眉毛,站起身向著門外走去。
她有一種感覺,剛才她“看到”的那四個修者是衝她來的。這是一種無法描述的直覺,曾經讓她無數次在生死邊緣抓到一線生機。
站在門口,楚離月感到四名修者距離她已經不足一裏之遙。
大雨傾盆。
天地晦暗。
大街上空空蕩蕩,不見人跡。青石板街道被雨水衝刷得閃著亮光。
像是商量好了一樣,落葉客棧前的十字路口,出現了四位穿著同樣淡藍色繡著雲水圖案衣袍的男人。
他們都看見了那個站在落葉客棧門外大雨之中的月白錦袍少年。
雨水更大了,像是有人站在空中向下傾倒一樣,呼啦啦地灑下無數大顆大顆的水珠。但是,所有水珠在還未接近少年身邊時就化作了繚繞霧氣。
再這樣的大雨中,月白錦袍少年的袍角、衣帶都沒有一點潮濕的痕跡,反而身周圍繞著一層淡淡的白霧。
他背負著雙手,唇角輕輕翹起,鳳目含著笑意,似乎是看見了期待已久的遠客。
看到對方這種有恃無恐的模樣,四名藍色衣袍的男人臉色更加凝重了。
他們從四個方位包圍了這次行動的目標,手持短錐的那個看起來是四人的頭領,他抬了抬手說道:“石州徐家徐大、徐二、徐三、徐四,見過楚大小姐。”
“噢?你們四位是專門衝我來的?”楚離月確認了這一點,卻沒有表現出什麼緊張情緒,而是好整以暇地問道,“但不知我是哪裏得罪了你們石州徐家?”
徐大的臉色本來就比較黑,板著臉更顯得十分嚴肅:“楚大小姐記性太差。我家三少爺在楚家承蒙你教導,徐家十分感激,特意派我們兄弟四人前來邀請楚大小姐到徐家做客。”
其實在他說出“石州徐家”這四個字的時候,楚離月就已經猜出來他們的來意了。
那位替楚曉顏出頭的“徐家哥哥”,楚轅稱之為“徐三郎”的,被她一刀砍成重傷,現在估計是無法治愈,成了半廢人。所以在她途徑石州人家的主場的時候,徐家就趁機展開報複了。
雖然如此,楚離月還是笑嘻嘻回答:“替我多多向你們家主致謝,感謝他的熱情邀請,不過我還有正事在身,無法赴約,等我有了空閑時間,一定到貴府拜會。”
站在東方的徐二陰惻惻地開口道:“楚大小姐如果突然重傷昏迷,就會有大把的空閑時間到我們徐家做客,石州徐家歡迎你長期居住。”
“嗯,世事難料,我就怕四位突然發生意外,死於非命,或者還連累得徐家被連根拔起,那真是我的罪過了。”楚離月歎了口氣,將四個男人都氣得怒發衝冠。
“小輩狂妄!”站在西方的徐四脾氣最為急躁,聽到楚離月的話直接就叫了起來,“你有什麼能耐就敢說要把我徐家連根拔起?”
“死到臨頭還敢大言不慚!”徐三也冷冷接口,“但願你的能耐像你的口氣這麼大才好。”
楚離月抬頭望了望頭頂遍布鉛雲的天空和淋漓潑灑的雨水,語氣也冷了下來:“你們就是為了阻攔我繼續前行,就行雲布雨,使得通濟河水位暴漲,橋梁被衝垮,良田被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