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初。
江東顧家是多麼風光。
顧父顧長禮乃是江東郡守,當得一方大官,顧母又是清樂郡主,和皇室關係緊密,他們所生龍鳳雙胎都出落得極其出眾。
其嫡子顧瑾俊秀臨風,是名滿江東的才子。
嫡女顧瑜貌美秀麗,是連京城都有所耳聞的江東第一美人。
人人都這麼說,顧家這對江東雙絕未來不可限量。顧瑾一定會科舉高中,拜官朝廷,更步青雲;顧瑜也定能光彩高嫁,抬進世家名門。
那時候。
根本沒人記得顧家曾經還有一位明媒正娶的夫人,楚婻楚娘子。
傳聞楚娘子與外人苟合,被顧長禮捉.奸在床,當即休妻趕到了鄉下。即使她肚子裏懷揣著孩子,顧家也完全不認。
幾乎是楚娘子前腳被扔出去,後腳蕭清樂遍八抬大轎進了顧家的門,堂而皇之地成為顧家主母。
任誰來看,顧家的選擇都是毫無懸念的。
可是誰能想到,十幾年過去了,楚娘子肚子裏生下來的種不僅活了下來,竟然還長成了這樣一幅翩翩如玉俊美不凡的好模樣。
更令人驚奇的是。
一個被顧家棄之鄉下的“野孩子”在不聞不問、無人教養的情況下,卻能無師自通,出落得如此天才聰慧。
當這個顧家棄子在科舉中接連奪下第一,打敗無數高門子弟,世家才子,簡直像是個妖孽,再也沒有人會忽略她的存在!
不僅是江東牢牢記住了這個人,全天下的讀書人都已經將那個名字銘記於心——
顧文君。
然而在那些被顧文君比下去的人口中,這個名字就沒那麼動聽了,反而成為紮在心頭的針刺。
每每提起,那根針就又會在胸肉上往裏麵更進一分,紮得心髒絞痛。
尤其是顧家第二任夫人,清樂郡主生的兩個兒女。
在顧文君回來之前,他們一直以來都淩駕於楚娘子和顧文君之上,最多也就把當年的事當做笑柄,連提都不屑地提。
顧瑾顧瑜乃是天資卓絕的才子才女,而顧文君隻不過是一個毫無教養的賤民,一個天一個地。
他們都把顧文君當成地裏的一塊泥巴,抬起腳,就能肆意碾碎。
誰知道,這竟然是一塊堅硬的原石。
顧家不僅踩踏不了。
而且還被這塊石頭絆了個底朝天,也快要沒落不成氣候了!
隻因為這塊石頭一點也不普通,而是一塊經過打磨就能變成流光溢彩,舉世矚目的美玉!
如今再看,在天上的,分明是顧文君!
在地底裏的,卻是名落孫山、失去科舉資格的顧瑾,和巴結公主殿下才有了一絲喘.息機會的顧瑜!
眼看兄長已經徹底沒有了指望。
爹完全對這個家甩手不管。
娘親又瘋又鬧。
顧瑜隻能把全部的希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隻要她能嫁給天下第一的人物,一切都還有翻盤的機會。
結果又一樁打擊來臨:
太後死了!
別說今年不可能為皇帝舉辦選秀,就是之後的三年,皇帝也不大可能再納新人了!
“我選秀這樁事都沒影了!
但是顧文君還能跟公主成親?這算什麼,又憑什麼!”
顧瑜的牙都快咬碎了,此刻的她張著眼睛齜著嘴巴,再美再精致的五官也變得麵目猙獰,難看極了。
原本,顧瑜在京城學坊中就是靠著嫁人的指望,才能支撐自己在公主身邊跟前跟後地伺候著。
她一個嬌養長大的千金小姐,隻有使喚婢女下人的時候,何曾這麼卑微過。
公主殿下喝了一口稍微燙一點的茶水,就能劈頭蓋臉地把茶杯砸在顧瑜的身上。
顧瑜也是忍耐到極點,都快忍不住。
好在會試開始,學子們到處趕考,學坊停學,顧瑜才能暫避公主,回到了江東。
誰想到。
噩耗接二連三。
先是她的兄長沒了科舉的資格,就此成了廢人。
再又是她想要通過選秀進宮服侍陛下的計劃也泡湯了!
發生這麼大的事情到現在,敬王連派個人給他們通風報信都未有過,根本不聯係他們。
看上去,敬王也已經對他們死心了。
可是顧瑜怎麼也不甘心!
“選秀、選秀,你就隻想著你自己的事!”
然而她的母親蕭清樂不僅沒有安慰她,還像是被激怒的母獸一樣,跳起來指著顧瑜的鼻子罵。
“你怎麼就不能替你的兄長想一想!瑾兒平白無故挨了莫須有的責罰,正是需要托關係的時候。
這門婚事,是我們唯一的指望了!”
越說到後麵,蕭清樂的聲音就越尖利。
接連的挫敗已經快把當年頤氣指使的郡主逼瘋了,蕭清樂對自己的女兒都沒有了好臉色。
就算這個主意也是顧瑜想過的。
但現在聽蕭清樂說起,顧瑜隻覺得刺耳極了。顧瑜氣都不順了,身子都發顫,一起一伏。
“好啊,就算讓顧文君娶了公主又能怎麼樣?娘!
難道你還指望公主殿下幫兄長說情,挽回他的科舉資格嗎?”
顧瑜把手帕攥得攪成了一團,那絲麵上的刺繡幾乎要被扯爛掉了。
她咬了咬牙,又繼續說:
“一旦顧文君成了駙馬,他是當不了什麼大官了,可駙馬,才是公主殿下的枕邊人。”
之前那段時日,已經徹底讓顧瑜了解到蕭允翊公主是個什麼樣的性子。
那公主傲慢任性,肆意妄為,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
就算顧瑜有一層“顧文君之姐”的身份,也還是沒有完全入允翊公主的法眼。
公主才不會幫顧家出力呢!
別給顧瑾說情了,就連幫她進宮,接近陛下都不可能。
顧瑜沒敢說出來的是。
她覺得兄長已經沒救了。這次會試,顧瑾本就沒有考中。
顧瑾的心態毀了。
就算再讓他考個一千次一萬次,也是沒用的。顧瑜以前有多仰慕顧瑾,現在就有多厭惡鄙夷這一個娘胎裏出來的兄長。
一個男子,怎麼會沒用到這個份上!
他從徽州牢裏出來後,性情更是大變,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除了那個跟著回來的柳柳之外,顧瑾誰也不見,誰也不說。
其他人,甚至是蕭清樂、顧瑜想要跟他說話,都會被硯台、紙筆砸出去。
顧瑜想著。
與其繼續在顧瑾身上花費心思,還不如多幫幫她!
但是蕭清樂一門心思都在自己的兒子身上,甚至忽略了女兒。
加上柳柳那個小妖精又在她眼皮底子下麵進了顧家的門,顧瑾不知道怎麼了非常親近她,顧長禮也總是偷摸的盯著柳柳看,都快把蕭清樂氣死了,整天跟對方鬥來鬥去,哪裏管得了顧瑜。
蕭清樂一個勁兒地勸顧瑜。
“瑜兒。
你不替你兄長想,也要替你自己想想啊!
隻要我們能把這件事辦妥,季家那邊就答應我們,會幫瑾兒找個出路。瑾兒能度過這個難關,你將來出嫁也更有依靠……
難不成你還指望你那個廢物爹嗎?”
顧瑜呆住了。
她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季家在這個節骨眼上拋出了橄欖枝。
明明之前顧瑾和季家的季誦遠鬧出那種醜事——
該不會!
他們兩個私底下還有往來?
顧瑜一邊惡心得想吐,一邊又下意識地思索自己能在這裏占到多少好處。
蕭清樂說:“你和公主走得近。
京城學坊那邊,你需要多花心思,把顧文君和公主早就私下相授的消息散布出去。你放心,季家會和允翊公主說的,你不用得罪公主。
然後……”
顧瑜隻聽了一半,就吃驚地張大嘴巴。
“娘,這可是欺君之罪——風險也太大了!”
“這是季家的計劃,他們會布置得天衣無縫的,我們隻要配合就好了。
沒事的,瑾兒會沒事,我們都會沒事的。”蕭清樂如同入了魔障一般,反複念叨著。
這公主婚事就這麼急?
不能等到太後喪事過去嗎!
隨即,顧瑜又想到自己的終身大事,她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是啊季家和公主殿下等不了,她也一樣等不了!
既然如此,她倒是可以有樣學樣,做些手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