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複仇,蕭允煜竟然將自己的母後屍體封在佛龕裏。
何等的心狠手辣,何等的殘忍血腥!
‘荒唐!’
一句低咒堵在顧文君的唇邊,但在即將脫口的刹那被她咽了下去。實際上她的喉嚨發澀,也吐不出更多的字句。
想到之前數次踏入過這間慈寧宮,從這麵目慈悲的佛像前經過,顧文君便覺得手腳冰涼發麻,止不住地起雞皮疙瘩。
她神色變幻一陣,許久才緩過來。
“那太後的屍身……可還完整?”問話一出口,顧文君才察覺自己的聲音有多麼幹啞。
看著那半人高的金身佛塑,顧文君微微打了個激靈。一整具屍體可裝不進去。
浣墨把聲音壓得極低,“頭在裏麵,身子在底下。”
似乎在避諱什麼。哪怕真正的季太後已經死了,這裏仍然是慈寧宮,是“太後”的宮殿。把季太後的屍體埋在這,頭顱被供奉,身軀卻任人踐踏,如何不諷刺!
陛下,是真的恨極了太後啊。
察覺顧文君的神色僵硬,浣墨輕聲道:“顧公子,陛下從前受了非人的折辱,方才熬到今日。從前難做,如今更難做,哪怕陛下有什麼,也請顧公子多擔待。”
冷傲驕矜的大宮女低下雪白的脖頸,對顧文君誠懇勸說。
浣墨深知顧文君的重要,她一發覺不對便立即安撫。但是浣墨口中勸著,卻藏不住她自己眼中的懼色。對於那位皇帝陛下,浣墨也是怕,大於敬。
這帝位來得太不容易,沾染了太多陰謀和血腥,陛下的戾氣太重了。
念頭轉瞬即逝,顧文君很快反應過來,道:“有些事可以擔待,有些事卻不可以放任。”
無論她心裏再如何波動起伏,也依舊念著陛下,顧文君很快反應過來,她到底需要做什麼。她立即決定:“拿出來,葬了。”
這是堂而皇之地違背陛下的命令!
浣墨皺了皺眉,“顧公子,這可是陛下的……”
話還說完,浣墨又飛快地變了臉色,側身對悄聲進門的皇帝下跪行禮,急急喊了一聲:“陛下萬福。”
蕭允煜竟然也跟過來了。
顧文君心裏一跳,皎潔如月的水眸微微變深。
每一次涉及“太後”,他從來都是讓浣墨帶顧文君來慈寧宮,從不多問也不多提,便是不想踏足這讓人厭惡至深的幽宮。但是這一次,卻不一樣。
他來了。
顧文君抬眸看了一眼陛下,見那張俊美的臉上滿是陰鬱,她又很快低下頭,輕聲喊了一句:“陛下。”
這是第一次,她沒有主動行禮。
不需要蕭允煜發話,浣墨已經沉默無聲地退了下去。裏間的門被輕輕合上,簾子也放下隔絕了空間。
這埋葬了死亡腐朽氣息的不詳佛像前,隻剩下顧文君和陛下兩人。
他們離得不遠,稍稍伸手,就能把人擁進懷裏,但彼此之間,又仿佛隔了一道深遠的鴻溝,顧文君的態度一下子又疏冷了。
隻要顧文君在,蕭允煜時時刻刻就盯著她,又怎麼會忽視她的變化。他眸色一暗,聲音深沉:“朕就知道你會生氣。”
這話直接,讓顧文君一怔,避開了皇帝複雜的眼神,“文君不敢。”
蕭允煜一頓,然後走近一步道:“朕本來不想讓你知道,朕也可以不讓你知道。但是朕不願瞞你,這一切,無論是好是壞,朕都想與你一同分享。”
“你說什麼,朕都可以答應。你不喜歡朕這麼做,朕就改。你要屍體。好,朕馬上就讓人挖出來。”
顧文君一陣苦笑:“陛下,你又何苦……”
隨著她對陛下了解得越多,陛下也越來越能洞悉她的想法。無論她心裏再如何波動起伏,最深處也依舊念著陛下。
蕭允煜身為天下之主,卻對顧文君說這樣的話,實在犯規。
幾乎是立即的,顧文君腦海裏的猜疑、忌憚便消散了。她當然知道蕭允煜有多好,就算心下不安,又怎麼會怪他。
顧文君輕咬下唇,張口:“陛下,無論如何,人死事消,讓這過去吧。”
她仍然有一絲猶疑。
蕭允煜側眸看向那佛的金身,“你可憐她被關在裏麵?朕在更小的地方待過。罰了兩日,卻被忘了,朕自己也不知道關了多久,廢了十根指頭自己挖開了門。”
頓時,顧文君的心像是被挖了一下。
“但最熟悉的,還是罰跪,跪觀音跪佛像跪‘母後’,這佛的衣服上有一千一百道褶皺,修繕了一遍,仍然是一千一百道,金身更厚。”
蕭允煜的聲音冷下去:“她現在到了這裏麵,也算是朕還她的一片孝心。”
顧文君心疼他。“陛下,別說了。”
而君王的神色冰冷,唯獨從眼中流露出一絲柔情:“朕不孝不敬不義,但是朕不後悔不認錯,可是你不喜歡,朕願意試著改。”
這一擊,直直刺中了顧文君的內心。
她再也說不出任何規勸教訓的話,隻能上前一步把蕭允煜抱住,溫柔地拍撫著,她不能說蕭允煜沒有錯,但是可以說:“陛下並不是壞人。”
季太後種的惡因,終於是結了惡果,償還到了她自己身上。
這並非是蕭允煜一人的惡。
至於其他的,顧文君會陪著陛下,慢慢消化。
蕭允煜立即反客為主,長臂一攬便擁住她,將顧文君緊緊錮在懷裏,幽沉而綿長的龍涎香重重疊疊地包住了顧文君,從外至裏地浸染她的氣息。
顧文君繳械投降,心裏輕歎。
不知道抱了多久,直到顧文君不自在地提醒了一句,蕭允煜才終於鬆開手,他拉長的眼尾裏還有一絲噬欲和不滿。
但畢竟得了一點好處和甜頭,蕭允煜變得好說話得多。
哪怕顧文君提出需要離宮辦事,他一勾唇,竟然也點頭應下了。
不急,不急,不急在這一刻。
顧文君已經心軟了,遲早都會成為他的。
蕭允煜露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好,隻要你不生氣,朕都應你。”
就算要把那老賤人的屍體挖出來,無論安葬還是用作其他,他都不在意,總歸一個是複完了仇的死人,又怎麼能比得上顧文君呢。
親眼目送那貌美到雌雄莫辨的美人離開,蕭允煜才開口召浣墨出來,所有的情誼盡數收斂,隻是一瞬間,他又變成了那個冷漠無情的帝王,甚至更加陰寒。
“陛下,要按照顧公子說的做嗎?”浣墨小心地看了一眼那尊金佛。
原本慈眉善目的塑像容貌卻無端讓人覺得陰森可怖。
但再驚悚,這也是個死物,遠比不上蕭允煜帶來的威勢。君王冷冷一笑,聲音冰冷至極:“死的挖出來,把活的埋進去。”
那隔絕裏間的簾幕後麵,原本該一直沉睡的“太後”猛地一動,匍匐在床榻上的身軀不受控製地發抖。那假的“季太後”竟然在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過來,偷聽了不知道多少辛秘!
浣墨臉色劇變。她下了藥,這“太後”應該一直昏迷的,卻提前啊醒了,這是她的失責。
她連忙跪下磕頭:“請陛下恕罪!”
那假模假樣的“季太後”發出一聲絕望的驚喘:“陛下饒命啊,陛下!”
發抖的聲音顯得蒼老,“太後”痛哭流涕:“陛下可還記得,老奴也是帶過陛下的,就算太後娘娘不管陛下,老奴也是跟在身邊照顧過一段時日的……”
蕭允煜麵無表情。
“朕當然記得,季嬤嬤。你把朕關進佛龕裏,關了七日。”他道:“要不是文君留下你有用,朕早就送你下去陪那老賤人了。”
“不、不要!顧公子留了老奴一條命,肯定是還有用的!求陛下再給老奴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老奴對陛下還有大用……饒命啊陛下……”
他皺眉,淡淡吩咐,“聒噪,殺了!”
浣墨頂著一臉冷汗低下頭:“是,陛下。”
蕭允煜轉身,頭也不回地踏步出門,他唇角微勾,眼中詭譎。
“現在就剩下敬王那個老東西了。皇叔,朕等著你發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