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過最昏沉的時候,顧文君的大腦開始慢慢恢複了意識。
隻是,思考速度像是被放慢了無數倍。
顧文君也覺得自己確實是變蠢了,怎麼就這麼輕易地中了招。
大概是一想到這信是陛下的,她便放寬了警惕,完全不作他想。
可那絕對是陛下的筆跡,顧文君不會認錯。
信沒有假手他人,一路從京城快馬加鞭送到萬大人手裏,再由萬大人交給她,敬王當時自顧不暇,朝中大臣顧之不及,不可能有人在其中做手腳。
那便是陛下做主下了迷香——陛下要弄暈她。
‘到底是怎麼回事?’
“唔。”
顧文君的眼皮抖動一下,終於睜開了眼睛,蘇醒過來。因為迷香的後遺症,她的眼神還有些迷濛,像是被霧籠罩著的月,如幻似夢。
然後下一刻,大腦變得清晰,理智回籠,她立刻驚懼得坐起來。
“不!”
顧文君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擋在胸前,她的外衫被脫下了,隻剩下一套白色寢衣,陷在柔軟細密的錦緞被窩裏。
不過很快,她就發現束胸還穿戴在裏麵,緊緊纏繞的布條束縛中胸前一片柔軟,是最能保護她真正身份的證明。
頓時,顧文君鬆了一口氣。
那些人隻是把她穿在外麵的衣服脫了下來,但是並沒有自作主張地幫她換洗擦身。
顧文君抬眸,就看到一片金碧輝煌。金刻的龍盤旋著四根柱子往上彙聚到綴滿了絲綢的床頂,打造出一張巧奪天工的床榻。
她曾在這張床上躺過。
這是陛下的龍床!
來不及細想,顧文君第一個念頭就是要翻身下床,但她剛有動作,衣服和絲被摩擦發出的聲響就驚動了外間的人。
一襲明黃色的頎長身影大踏步走近。
他頭上戴著累絲嵌寶的金冠,黑發全部攏起,露出光潔的額頭,劍似的眉緊皺著,睫毛微顫,在深邃銳利的眼下映出一片化不開的陰翳。
當他的眼緊盯顧文君不放,便像是千絲萬縷織成的網籠住了顧文君,讓她動彈不得。
帝王之威,豈可兒戲。
真的是陛下!
——是蕭允煜!
刹那間,顧文君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她甚至還有幾分恍惚,錯覺自己是在夢境裏麵,不然怎麼會一睜眼就看到了皇帝。難道她已經被帶回京城了?
還被人送進了皇宮?
“陛……陛下。”顧文君張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喉嚨幹澀得厲害。
蕭允煜冷臉,他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掃視著顧文君上上下下,眼底湧動著一絲隱忍的暴戾。然而,他的每一個注視都讓顧文君發抖。
施夠了壓,蕭允煜才緩緩開口:“你還知道喊陛下,怎麼就不知道聽朕的話!”
這句質問劈頭蓋臉砸下來,讓顧文君好一陣錯愕。
但立刻,她就警醒了,想也不想地接話:“在下有錯,還望陛下恕罪!”
顧文君掀開絲被想要爬下來行禮,卻被蕭允煜一把攥住了手腕,他語氣不善:“夠了!躺回去!”
這是隔了數月後的第一次親近,肌膚一接觸,便傳來溫熱的觸覺,燙得顧文君一抖。
“……陛下,這於禮不合。”
“這是朕的命令。”蕭允煜反而彎下腰靠了過來,咄咄相逼:“在徽州,你對朕的話置之不顧,逼得朕派人把你擄了回來!”
果然是陛下的旨意。
顧文君苦笑。
看來上到萬大人,下到阿武,全是按照陛下的吩咐給她下套,就是想要她快速回京。
明明是陛下一個命令,才讓顧文君被蒙藥,暈乎乎地到了京城,甚至連個知會都不曾給她——
可蕭允煜卻對她大發雷霆,好似顧文君才是害人的。
“顧文君,你現在回了京城,你還要繼續不聽話麼?”
他如此理直氣壯,顧文君都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聽出皇帝話裏壓抑不住的警告和怒火,顧文君息了抵抗的動作,為難地低下頭。
“在下不敢。”
她乖乖坐在被窩裏,但是身體卻因為男人的氣息而緊繃著。
蕭允煜一甩袖,在床邊坐下來,徹底堵住了顧文君逃跑的所有退路。他冷哼:“你敢得很!帶頭反了徽州的貪官,又去追截蕭寧晟那個老東西,你還有什麼不敢!”
這一樁樁一件件,都是顧文君在徽州的事跡。
陛下對她的所有事宜,都一清二楚。
顧文君還以為,徽州已經被敬王蕭寧晟掌控了,陛下的暗衛應該觸及不到那裏。但現在看來,暗地裏仍然有人一直在向陛下彙報她的大小事。
顧文君心裏一緊,說不出是什麼想法,隻是訥訥地開口:“我以為,陛下會想要我幫忙……”
“是萬遷之那個蠢驢糊塗了!”蕭允煜眼裏閃過一絲深沉的怒意,他下頜緊咬:“朕給他派了數個精兵,是讓他去管好徽州,結果他竟然推給你去做,荒唐!”
他怒氣凜然,聲音一高,便傳到了外間。嚇得隔間外恭候的宮婢太監們氣息齊齊一窒,連口氣都不敢喘。
顯然,關於此事,皇帝不止一次發火,早就讓宮裏人心惶惶。
蕭允煜遷怒:“朕看他也不用當什麼翰林院士了,什麼時候反省清楚了,什麼時候再從徽州滾回來。”
一句話,蕭允煜就做了決斷。
本來是一個臨時調遣的鎮壓工作,卻成了正式調職。萬遷之瞬間從京城一品翰林院士變成了一介三品徽城州官。
這其中不知道降了多少級。
“陛下!”
顧文君慌忙想勸,卻被蕭允煜打斷:“行了,朕早有決議,你不用再說。”
“可那不關萬大人的事,是我自己接下了追攔敬王的任務……”
“你還敢為萬遷之那個蠢驢辯解!
聽了顧文君的勸解,蕭允煜反而越發動怒:“你在徽州如此胡來,甚至差點就丟了性命!朕讓你顧好自己,而你呢。
顧文君,你已經是不止一次把朕的話當做耳旁風,你真以為朕不敢罰你嗎!”
縱使顧文君有一千一百種替自己辯駁的話,她也知道現在不是說出來的好時候,隻能移開話題。
“陛下怎麼罰我都好,但不至於牽連萬大人。萬大人讓我去做那麼危險的任務,也是想幫我向陛下邀功。”
蕭允煜眼神變冷,一哼:“如果不是看在他心思正明的份上,朕也不會再給他一個治理徽州的機會!”
所有的話都被堵住,顧文君抿了抿唇。
天生紅豔的下唇一咬,印出一個淺淺的痕跡,那細小的缺口吸引住了蕭允煜的視線,他眼眸一深,眸色微動。
見顧文君十分在意,蕭允煜壓下怒色,不情願地解釋。
“你替他憂心什麼。
翰林院管教司禮文書,空有品級卻無實權。下放到徽州,正好讓他練一練,也好幫朕製約地方。”
避免再發生敬王勾結地方官的事。
顧文君聰慧,很快就領會了陛下的未盡之言。
在徽州做官掌握一洲主權,萬大人這是明降暗升啊!而且立下管理之功再調回京城,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從翰林院插手六部重要職位。
她極有眼色地道:“陛下英明。”
趁機,顧文君不動聲色地抽了抽手,想要從蕭允煜身邊退開一些,拉遠距離。
可是陛下的手指修長而有力,一握就牢牢地禁錮住顧文君一截皓腕,反而把她拉了過來,隻差三寸就能抱進了懷裏。
“陛下!”
顧文君避之不及,羞赧地別開了頭。
“你還想躲著朕嗎?”蕭允煜的語氣一變,他伸出另一隻手,摸上顧文君散下來的發絲,長發一掃,更襯得這一副容貌絕豔無雙,雌雄莫辨。
蕭允煜根本無法從顧文君身上移開眼神,從不受寵的皇子到坐上龍椅的君主,他從未在第二個人麵前如此溫柔。
暴君,卸下了冷硬強橫的外殼。
“文君,難道你要和朕一直這樣疏遠嗎?你對朕也有心意!
你忘了麼,是你在徽州給朕寫的信。”蕭允煜扭過顧文君的下巴,半強迫她與自己對視。
顧文君心髒一跳,如同擂鼓。
她當然沒忘記。
會試那時,她心思煩亂,提筆寫了一些關於陛下的胡話,放在案桌上,卻被阿武當成了信送出去。顧文君再反悔,也已經晚了。
而後又發生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亂子,顧文君就沒空再想。
直到現在,蕭允煜逼著她重新去想,去思考,他們之間的關係。
顧文君腦子一片混亂,說話都結巴起來:“是、是阿武寄錯了,我沒想給陛下,我——”
她的聲音消失在兩片相觸的唇,一個炙熱、蠻橫的吻覆壓而至,將她所有的話都堵在了這個吻裏。
顯然,陛下不想再聽她廢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