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君在徽州奪魁,會元的名聲應勢而起,連帶著眾人對其生母也敬重起來。
既然顧家至今都沒有認回顧文君,其父顧長禮及後母蕭清樂俱是態度不善,那回溯本源,自然就看重其母楚夫人了。
隻是每一次對顧文君的提及,就永遠避不開踩一腳顧家。
尤其是這顧家的嫡出廢物,一敗塗地、一無是處、還惹了萬大人厭惡的顧瑾!
更是成了被批鬥的對象。
“任誰來看,顧文君顧公子才更像是嫡出的吧,反而是這個顧瑾,活像是丫鬟婢女生的下賤貨色!”
“且不說才華,就是論心性品德,那顧瑾也比不上顧文君。顧瑾就是給顧文君公子提鞋,也不配!”
“嘿,都能和爹共享一女,能是個什麼好東西。”
徽州的百姓圍在衙門外指指點點,所有人的眼神裏俱是鄙夷,口中也不會有一句好話。
也難怪顧家的老爺顧長禮一刻都等不下去,逃也似的帶著夫人回了江東。
恐怕他也是早就想到了今日此刻會遭受的種種屈辱,生怕要和顧瑾一起擔著這些謾罵詆毀,慌忙坐著馬車逃掉了。
顧家,舍棄他了!
這個念頭讓顧瑾的大腦如同煮水,沸騰成了痛苦憎恨的猙獰熱氣。
“下賤”、“廢物”、“沒用”、“恥辱”……這些字眼像是千萬支箭矢一般穿進了顧瑾的心髒,把他釘死在衙門的堂前。
他雙手攥緊,刺進了血肉裏,指甲縫裏的泥濘連著血一起湧出,更加汙濁不堪。
可顧瑾卻是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似的,兩眼發紅地衝那些百姓咒罵。
“閉嘴!通通給我閉嘴!”
顧瑾把眼睛瞪大,眼球高鼓,血絲充斥了兩邊眼白,像是深淵裏爬上來的惡鬼一般,他嘶叫著,如同犬吠:“你們才是一群賤民!我是顧家的嫡子,是江東第一次才子!
等我他日高中題名,你們還是給本公子磕頭下跪!”
“肅靜!”
案上,那萬大人扔下一道劄子,他一臉肅穆,冷冰冰道:“顧瑾,你案上受審,還敢囂張?”
兩道棍杖壓下來,把顧瑾硬生生按回了原地。
“萬大人,剝掉他的科舉資格,這種人就不應該入仕!”
“對!之前隻是下了詔告,現在就差當堂宣判了”
看著顧瑾這廝還張牙舞爪地反抗,民眾越發沸騰起來。
眼看萬大人又要扔劄子,顧瑾突然叫起來:“不,你隻不過是一個翰林院士,憑什麼剝掉我的科舉資格?我不服!這件事還需要陛下做主,我要見陛下,我要見敬王殿下!”
那聲音如同嘶吼的狼叫,聽得讓人汗毛聳立,活像個瘋子。
“哼,本官知道你不服,知道你背後的顧家也不服,所以早就已經呈報陛下了。”
萬大人豁然站起來,削瘦的身形越發凜然,他舉出一道明黃色的錦緞卷軸,赫然是加急送到的聖旨。
冷冷一哼。
萬大人毫不拖泥帶水,果斷打開聖旨,喝道:“判!江東顧家子,顧瑾,以下犯上,冒犯考官,永不得再進考場!”
場外一片歡呼:“好,判得好!”
“陛下英明!”
然而那句話落進顧瑾耳中,卻讓他大腦一片空白,瞬間憑著憤恨和屈辱支撐著的身體瞬間一軟,顧瑾整個人軟爛如泥,轟然趴倒在地。
他顫得像是抖篩子,爬都爬不起來,引得其他人又是哄堂大笑,徹底落進了泥潭穀底。
當真,成定局了?
他一輩子都沒辦法科舉入仕了?
怎麼回事?竟然連陛下也知道了,難怪爹不在乎他了,娘也不管他,就是敬王殿下,也不願意幫他了……
他真的廢了?
案子判下來,監獄也不收他,兩個差役用棍子把顧瑾一架,然後利落的往外一扔,就再也不管他了。
大街上圍得水泄不通,可百姓們也不可能一直看熱鬧,看到了結果,自然也就說說笑笑地散了,心滿意足地看了出好戲。
誰也不在乎地上的顧瑾,到底落了個怎麼樣的下場。
?“顧郎,你沒事吧。”
直到一聲嬌軟儂語響起才喚回顧瑾的神智,他抬頭,看到那道婀娜的嫵媚身影款款而至。至始至終,隻有她不離不棄。
“顧郎,我們回顧家去吧。”
“家?我哪裏還有家?隻怕現在我爹娘恨不得對我避如蛇蠍!”
對那個顧家,顧瑾滿心都是遷怨的恨!
柳柳此時卻道:“顧郎,隻要你不嫌棄奴家,奴家會一直陪著你的。”
頓時,顧瑾心中一陣的哽咽。
他原本惦記著,柳柳曾經是他爹的女人,總歸是不幹不淨。雖然願意親近她,可怎麼也不願意正式收下她,唯恐髒了自己的內宅。
可如今,顧瑾卻完全變了主意,無論如何,他也要迎柳柳做妾,哪怕反了他爹和他娘!倘若他爹娘真的在意他,又怎麼會眼睜睜看他落到這個地步都不管。
柳柳的眼珠轉了轉,假意勸慰:“顧郎莫氣呀,到底是陛下的旨意,顧大人和顧夫人也無可奈何。”
顧瑾卻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他咬牙切齒:“呸!我娘可是郡主,我們整個顧家都是敬王殿下的人。但凡能求動敬王殿下,就是皇帝陛下又能怎麼——”
話音說到後麵,顧瑾也息了聲音。
披了一層敬王威勢的外衣,但顧瑾到底還是陰溝裏的老鼠膽子,不敢再多說他忌憚地左右打量一圈,賊似的搭著柳柳的胳膊,要藏匿起來。
“快走,當今的陛下執政暴戾狠毒,那些暗衛遍布天下,說不定什麼時候就已經潛伏到徽州了。
敬王殿下還未得勢之前,還需小心。”
恐怕敬王那無縹緲的承諾,已然成了顧瑾僅剩的唯一盼頭。
瞧他這幅神態,再配上那肮髒不堪的狼狽姿態,真像是個糾纏女子的地痞乞丐。
四周全是厭惡和嫌棄。
顧瑾卻顧不上了,掙紮著爬起來要拉柳柳走。
柳柳眼中飛快地劃過一絲嘲諷,還是依言扶著顧瑾。
她的前主子是越來越藏不住,顧瑾這種蠢材都發覺了敬王的野心!也難怪皇帝連發數道旨意,其意就在直轄徽州!
連顧瑾科舉這件小事,皇帝陛下竟然也另外下了一道旨意。
柳柳一邊思索著,一邊又覺得似乎哪裏有蹊蹺,可她又想不通,隻能壓下不去想,和顧瑾一起準備啟程。
無論如何,這徽州一定是待不下去了。
顧瑾根本沒臉!
……
同時。
顧文君一行人也在路上。
這次沒有十萬火急的任務在身,也沒有鋪天蓋地的追兵截後,馬車安穩,護兵隨行,一切都進行得很順遂。
山路是開過的,車輪行駛得穩當,車廂內並不搖晃,顧文君坐在軟臥上,上身筆直,如楊柳倒垂,挺拔綽約。
可她的心思,卻遠不及身姿儀態這般平靜。
因為她還是忍不住,拆了陛下寫給她的密信。
舒展開來,半尺書信,紙質細膩,微微泛黃,細嗅之下還有一股微不可聞的梨花香氣,清淡怡人,一見便知是昂貴的梨木紙,一寸一錢金,造價不菲。
然而信上卻隻落了三個字。
“盼君歸。”
橫豎勾者點,蒼勁有力,漆黑的墨水暈染,浸透紙張背麵。
觸摸這道字跡,顧文君甚至都能想象陛下提筆撰寫這三個字時的場景。大概又是長眉微皺,眸色深沉,薄唇緊抿。
也是這時,顧文君陡然一驚,她恍然意識到,自己真的在徽州耽擱太久,太久。她離京,已經有兩月之餘。
“少爺,陛下可有說什麼?”
見顧文君對著信紙怔愣,阿武擔心地詢問了一句:“該不會是關於敬王貪汙罪證的事情吧?”
顧文君搖頭。
敬王染指徽州的貪汙帳本好算,可她與陛下之間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事爛賬又該怎麼算,她細心地收好信紙,沒再多言。
阿武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開口:“那是……詢問少爺傷勢麼?”
頓時,顧文君動作一僵,姣好的臉上浮出一絲緊繃。
“阿武,你!”她語氣一滯,不敢置信:“你把我的事……告訴陛下了?!”
阿武驟然閉上眼,羞愧難當地低下頭:“少爺,我怕你不肯告訴我實話,萬一你傷到哪裏——況且追截敬王事關重大,阿武實在不敢耽誤!”
“你!”
顧文君氣得指著他,可很快,她就覺得自己呼息不對,越來越急,甚至連眼前畫麵都開始恍惚起來。
不對。
是信紙有問題!
這紙張的梨木香氣裏還摻了其他東西。
很快,她眼皮變得沉重不堪,掙紮數次,還是一閉,昏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