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朝廷來人了!
敬王的手下們再不甘,也無可奈何。顧文君是該死,但絕對不能以暴露敬王殿下為代價。
假如這一箭射死了顧文君,就會暴露敬王殿下的位置。
他們殺得了貧民窟裏的所有人,卻不能連朝廷派來的人一起殺。
蕭寧晟眼神一厲,幽冷的寒光在長眸中流轉頃刻,他當機立斷收回了命令,道:“撤!”
弓手立刻抽出了箭矢,放下了弓連忙道:“快!護送主子離開徽州!”
身後那一排死士也應聲而動。整齊劃一地收起將箭支插到足靴,合進褲腳裏,再將弓從領口藏匿於背後。
三兩下,便恢複成了平民百姓,好似尋常的漢子。
能護著敬王暗度陳倉。
隻是臨行前,蕭寧晟的手依然緊緊按在輪椅上不放,他眼底俱是憤恨、不甘、疑怨。即便是他那戾氣過甚的侄兒皇帝也沒有讓他體會過這樣的挫敗。
唯獨顧文君成功了。
是顧文君將蕭寧晟從一個疏冷清高的神祗拉下了凡間,成為一個活生生的,會憤怒會失落的人。
而讓蕭寧晟最恨恨不平的,則是這樣一個顧文君,偏偏選擇了皇帝,而不是他!
為什麼!
除了一雙殘疾的腿,他哪裏比不上那個出身下賤的皇帝小兒!
若非當年乘著太後的勢,沒有再留下一個皇子,也不會輪到蕭允煜當皇上。那皇位本來就是他的。
奪了那皇位,這天下萬物就都是他的!
顧文君自然也是他蕭寧晟的。
他的眼神微動,從自己的雙腿移到遠處那遺世人影上。在江東現身之後,神醫穀向天很快又失去蹤跡,完全找不到蹤影。
都說顧文君入宮,是醫治太後,蕭寧晟嗤之以鼻,一點也不信。可總歸,顧文君確實有幾分醫術的。
就是不知道,比起神醫穀向天神乎其技的醫術,顧文君有多少本事。
他的腿,一定要治!
“主子,該走了。”
眼看朝廷遣派的人越來越近,心腹手下連忙向敬王示意。得到主子的頷首,才推著敬王的輪椅下山。
隔了二百裏。
顧文君五官敏銳,那殺氣仿佛隱隱讓她有所感應般,她倏地向遠處一望,卻隻見到一座山坡,空蕩蕩一片。
似乎沒有什麼異常。
她心裏覺得有些古怪,但回過神來便被蔡金拉著跪下。
“顧公子,朝廷的旨意下來了,快跪下。”蔡金黝黑的麵色上有些惴惴,他畢竟是跟著顧文君幹了一遭反叛的事情,自然有一分驚惶。
雖然周大人的罪名是毫無疑問的,可要是朝廷還要追究他們聚眾鬧事的問題呢?
往大了說,他們這樣鬧,根本就是以下犯上,猶有造亂之嫌。
貧民們不懂,隻是跟著一起下跪。但其餘的書生們和當差官兵們卻是人心惶惶的,不敢確定這加急來報的旨意裏麵到底寫了什麼內容。
萬一要不是關於周大人的呢。
立即就有人小聲問了:“顧公子,是你說的,朝廷已經知情了。這一定是來追究周大人罪責的吧!”
顧文君張唇想說,但想到什麼又閉了嘴。
她才寫了信給陛下,這聖旨就急傳送到了。必定是關於周大人的,可是顧文君也不能確定陛下會如何決斷。
隻能先聽聖言。
“籲!”
一個沒有蓄須的瘦高男子騎著馬而來,他率領一群仆從,風塵仆仆。但卻高舉手中的金色絲軸,宏聲喝道:“聖上有旨!”
即便是周立恒,也被阿武押著一起跪下來了。
眾人跪倒了一片。
既有知府大人,又有會試考生,還有一群襤褸貧民,當真是一個奇景。那為首的男人忍不住挑眉,翻身下馬。
他翻開聖旨,唱喏道:“臣翰林院學士萬遷之,奉陛下旨意前往徽州監考會試。暫代陛下傳旨。”
“察徽州知府周立恒執政徇私,加稅斂財……”
眾人緊繃的身體頓時一鬆。
顧文君沒有騙他們!
朝廷果然是來治周大人罪責的!他們沒有做錯事。正當所有人臉上神色微鬆之時。
那被按壓著跪倒的周立恒,卻突然掙紮起來,口中怒罵:“好!好啊!陛下治罪,那本官不認也得認了。好一個皇帝陛下的旨意!”
他嘶嘶冷笑,像是一條直立待撲的蛇。
“但就算本官有罪,可這一些人卻敢搶在陛下的聖旨之前,就對本官無禮。也該一並抓了!
萬遷之萬大人。你可看準了,這些人聚集在這裏就是為了反我這個徽州知府。那領頭的,就是顧文君。
上麵都還沒有下令,顧文君就膽敢唆使手下對朝廷命官動手。一身反骨,便是罪大惡極。
今日顧文君能帶著他們反了我,明日也能帶著更多人反了你!”
周立恒是無論如何也要當眾咬顧文君一口,就算沒有辦法害顧文君一個獲死的天大罪名,也要毀去顧文君任何一點機遇。
他知道萬遷之是會試考官。
便煞費苦心,想要毀壞顧文君的形象,果然惡毒。
阿武聽得氣憤不已,加大了按著周立恒肩膀的力氣,要讓這惡人受苦。可周立恒“啊啊”地大叫一聲,卻還是把所有挑撥離間的話都說了出來。
死也要拖個人一起死。
頓時,當場氣氛為之一變。
原本還滿腔熱血的書生裏頭就有好幾個怕了,眼中露出畏怯的神色。衝動過去之後,便是接連不斷的後悔。
‘早知道朝廷已經知情了,他們還鬧什麼。直接等著上麵派人來不就行了嗎!’
‘都怪那顧文君多事,非要搞什麼會試議題的談論會。這下可完了,被周大人抓住把柄了!’
‘該不該把顧文君舉報了,好趁早脫罪?我一家老小,可不能受了牽連呀。’
不少人心裏頭都浮出一些退避的心思。
顧文君眼角一掃,便將所有人的神色變幻收進眼底。
天下熙熙攘攘為利來,她有所預料,並不覺得有多難受。而且,她也做好了接受各種後果的準備。
眾人之中,蔡金的神色最為掙紮。他同樣惶恐。
他是貧賤寒門出身,本就對這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大人們誠惶誠恐,若非恨極了周大人,又有顧文君幫襯,他是不敢與周大人作對的。
何況他這樣的人,功名是唯一的出路。
要是為此事廢了科考的資格,那蔡金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但他一點也不覺得,顧文君做得不對。既然顧文君幫著他,幫著徽州做了這麼大一件好事。
蔡金無以回報,隻能替顧文君挺身而出,“不!為首的人是我,是我組織了這場行動!”
他說得激動之處,恨不得把自己的心肝都挖出來,好讓人相信:“我從小就在徽州的貧民窟長大,深受其害。所以我最有理由——”
顧文君一怔,想不到真的有人這樣犯傻,心裏又有一些動容。
她抬手按下蔡金,截過話頭。
“蔡金,不用多說了。是不是我組織牽頭的,朝廷一查便知。沒什麼好隱瞞的,我顧文君一人做事一人當!”
這話一出,那些心思起伏的人反而麵露心虛,有積分愧色。
顧文君如此落落大方的敞亮,倒把他們襯到了泥土裏。如天上月,如雲中鳥,讓人永遠望塵莫及。
周立恒卻隻是冷笑地看著。
他知道自己逃不了,但是顧文君幹出這樣的事,完全算得上離經叛道,也不會落得什麼好處。隻要陛下起一點疑心和忌憚,顧文君也不會好過。
誰想那執著聖旨的萬大人卻別有深意一笑。
“我的聖旨還沒有念完呢,你們還是少打斷為後。”
眾人無不低頭。
隨後,萬大人又凝視著顧文君一眼,問道:“好,顧文君自認是黨首。那你們剩下這些人呢?
現在本官問話,你們誰參與了,誰沒有參與。你們自己答吧!”
這一看便知,怎麼還要問?
是要再給一個機會麼?
頓時有幾個後悔了埋怨顧文君的人,連忙道:“我沒有!”
“我隻不過是好奇來看看,是顧文君騙我來的!”
“我也是,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萬大人特意看了顧文君好幾眼,卻發現顧文君至始至終都沒有改變神情,仍然是一張鎮定自若的芙蓉玉麵。
俏生生地跪立在那,就如畫一般,果然沉得出氣。
除去那四五人爭相反駁的,剩下的倒是都沉默認了,頗有一副要與顧文君同進同出的氣勢。
果然是個厲害的少年,深得人心呐!
萬大人看得長歎了一口氣,良久才點頭。
“好!”
他繼續宣讀聖旨:“顧文君上報朝廷,除了徽州大患提前止禍,朕甚感欣慰。一切行事,皆為準!”
“什麼!”
那些之前改口否認的人全都一震,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竟然是顧文君上報的,那無論怎麼行事,都是完全無罪的啊。
周立恒更是氣得粗了脖子,滿臉都是漲紅一片,胡子幾乎要炸裂開來。
氣得發抖。
他萬萬想不到,顧文君會算無遺珠到這個地步。
連臨時的聚會計劃,都提前報備了陛下。怎麼會有這樣聰慧多智的人!
他不願信。那些恨不得與顧文君劃清關係的書生們更是目瞪口呆,如遭雷劈,尤其是那萬大人仍然沒念完,他又開口。
“縱觀徽州一事,恰逢會試。雖然會試還未開考,但朕以為已經有了結果。
顧文君之策,是以徽州為大考卷,知府為題,自身為解。
朕特許,凡參與行動之人,無論會試名次如何,均予以通過,提拔為進士!”
萬大人道:“欽此!”
“什麼!!”
所有人都木頭一般地站在那裏不動,愣著兩隻眼睛發癡地看著前麵的顧文君,如看仙人。
這——
還沒有考,就過了進士?
就因為跟著顧文君做事,他們都是進士老爺啦?!
這是何等的神仙領袖啊!
跟著顧文君是絕不會錯的。堅定信念的人紛紛大悅,情不自禁地咧開嘴,若不是還跪著,幾乎要跳起來高歌了。
剩下一臉悲痛萬分,如喪考妣的,自然是臨到頭來反了悔,與顧文君唱反調的。
甚至和那周立恒一樣絕望痛苦,慘痛大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