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追問

還好這裏是室外。

那異香其實很快就淡去了。

而且現在這地方除了顧文君,剩下的都是宮女和太監,也隻有那群霍霍揮刀的凶徒是貨真價實的男人,他們受的影響也最大。

血鋪了一地。

把那些金光燦燦的珍寶也盡數染成了赤色,在傍晚的光線下閃爍著妖冶不詳的血光。配上那些淒慘的哀嚎聲,更是讓原本幽靜祥和的院落畫風倏地一變,仿佛到了末日景象。

直到確定安全了,劉喜才示意顧文君可以過來了。

但是顧文君一靠近,便被那撲麵而來的濃鬱血腥氣一衝,就算是她的心理素質過硬,也做好了心理準備,也還是不由得腳步一頓,停了片刻。

結果這一下子就引來了無數道關心的目光,不隻是宮人們滿臉緊張,就是劉喜也移眼望了過來,上下關切地看著。

“顧公子,你沒事吧?”

從什麼時候起,她的身家安全,竟然成了這麼重要的事情?

顧文君心中一動。

她的腦子轉得太快,隻是一個瞬息,腦海裏的想法便已經飛快地發散出去。他們都是陛***邊的人,雖然這些宮人並不是養心殿裏那些貼身伺候陛下的,遠低於劉喜和浣墨。

可他們都是宮中的奴才,全都是仰仗主子的鼻息生存,自然是事事都以皇帝陛下為先。

所以他們這麼緊張顧文君,不是因為她對他們有多麼重要,而是因為所有人都已經看得出來,她對陛下有多重要!

不知道為什麼。

想到這一點,顧文君緊繃的心神忽地一落,但是又生出一種細微的怪異。她既覺得可以放鬆下來,卻又嚐到難以排解的苦澀。

雖然她人已經出了宮,可是好像神魂還陷在宮裏似的。盡管陛下仍在千裏之外的皇宮,但顧文君莫名覺得,他似乎從來沒有離開過自己一樣。

陛下的意誌和想法,都在通過劉喜、通過這些俯首帖耳的宮人們,不斷地傳遞給顧文君。他們的一言一行,都能讓顧文君聯想到陛下。

她還是離開得太晚了!

受到了陛下太多的影響。

要是更早離宮,她就會更堅定。

也許是受了這突如其來的埋伏絞殺的影響,顧文君的心,竟然劇烈動搖了一下。甚至開始聯想:“傷了這麼多凶徒,又生是非,而且還和一個命官牽扯上了關係。是不是我留在宮裏更好?這樣下去,是不是隻會不斷地給陛下帶來麻煩?”

不過下一刻,她便重新振作起來。

“不,我出宮才是最好的選擇,無論是對我還是對陛下,這一點毋庸置疑,我不需要後悔。就是對那個對我懷恨在心的幕後黑手來說,也是我出了宮,才能把他引出來!”

“陛下對我的恩情,我全部都記在心裏。既然我不能在宮裏陪陛下,那就一定要在宮外為陛下掃清一切麻煩。”

想到就去做,顧文君篤定搖頭,忍了作嘔欲吐的心思。

“我沒事。”

她走到劉喜身邊,雙眼微微凝起,強迫自己去看那幾個傷得慘重的窮途惡匪。然後顧文君深吸一口氣,伸手挑了一個尖叫聲音最響的人。

“就他!”

劉喜臉色倏地一冷,也毫不猶豫地捋起長袖徑直上前,雙手一擰,就把對方硬生生從地上拔了起來。應付一群人,他是勉強了些。

可是拿捏一個,卻戳戳有餘。

“啊啊不要啊!我錯了,我什麼都可以招,救我的眼睛,好痛啊,我要瞎了,快救救我的眼睛!”

還叫得出來,說明還有力氣。

顧文君在一片剝離潦倒的混亂之中選了這人,不是隨便亂選的。

她要盡快問出結果。

趁著那幕後的人沒有發現不對,趁著雪燕和阿武還沒有出事。

有著上輩子的經曆,顧文君心裏更加急迫。那時顧文君還是女間諜,做的也是灰色門道,她當然清楚,無論她有沒有事情,雪燕和阿武都很有可能遭難。

“說!”劉喜尖利的聲音突然壓低,滲出陰冷,“你們到底是誰派來的?為什麼要埋伏顧文君!”

那人被掐住脖子,眼睛卻已經看不見了,隻能流著兩個窟窿血洞,徒勞掙紮,像是恐怖的黑衣稻草木偶,荒誕又滲人。

“是禮部侍郎陳同禮!是他要我殺了人,砍了顧文君的項上人頭!”這個人已經快要被藥粉折磨了。

再加上劉喜的武力恐嚇,更是嚇得魂飛魄散,頓時把一切都招了。

誰知劉喜神色劇變,脫口而出:“不可能!陳同禮犯的是抄家重罪,早已經判了死刑。他那兩個兒子,一個斷了腿,一個扣押京城。”

顧文君知道,他說的是陳明和陳亮。

而這陳家一家人的慘劇,幾乎都是由她親手造成的。若是他們還活得好好的,必定對顧文君恨之入骨,一定會想方設法地報複。

禮部侍郎是正四品下,也符合顧文君之前的猜想。

可問題是,陳同禮罰的是死刑,根本做不到這樣的事。

陳明陳亮就更不可能。

“怎麼回事?”顧文君心裏一沉。

等不到顧文君發話,劉喜幹脆自作了施刑的決定,他手中猛地收緊,曾經還會和顧文君笑盈盈的臉一瞬就轉變得漆黑。

“都到了這種地步,你還想和我們耍花樣,你找死!”

那殺手的麵罩早就被劉喜拉下來,露出國字臉寬下巴,扔進人群裏眨眼就會忽略,隻有分叉的眉峰和濃密的胡茬顯示出江湖氣。

如今這臉一息之間就變得青白,襯得臉上那兩道血注更加陰森駭人。

懸空的腳下甚至滴聚成了一小灘血泊。

“不……我沒有耍花樣……額!”

本就失了血,劉喜截斷他氣息片刻,就能讓對方身亡送命,就差那麼一秒,顧文君突然出聲。“等等!他沒有騙人。”

她一發話,劉喜就放了手,任那人摔倒在血泊之中。

見劉喜生出疑問,顧文君直接解釋:“既然他們根本不是專業培養出來的刺客,隻是拿錢殺人消災,怎麼可能犧牲性命為買主保密。是雇傭他們的人撒了謊!”

劉喜晦氣地甩了手,細長的眼睛陰沉下來,像是兩把彎刀,帶著淬毒的鉤子。

“竟然這麼狡猾!糟了,那這樣審他們也沒用,既然身份都撒了謊,其他信息也不一定是真的,線索豈不是斷了?”

地上傳來支離破碎的叫聲,一聲比一聲淒楚。

“啊啊好痛啊!我的眼睛——我什麼都說了,救我,幫幫我!”

好不淒慘。

可是顧文君是不會對這樣的人生出一丁半點同情。她有做人的底線,可不代表會到處行善做無意義的好事。

要不是她反應快,又早做了準備,今天死在他們手裏的,就是顧文君自己了!

就算沒有殺了顧文君,這些人刀口下死掉的冤魂野鬼還會少嗎!

現在,就有一些隨行的宮人慘死在這裏。

顧文君心一橫,忽視那些凶徒,冷冷地斷言:“不,不是什麼線索都沒有,那個人能編出這樣的謊話,已經告訴我,他是誰了!”

“誰?!”劉喜愕然。

“這個人不僅知道陳家與我結仇,甚至從我與陳家結仇開始一直關注我,說明與我早有積怨,一直忍到今天才下手,說明是在我離京之前才結了死仇。”顧文君飛快地抽絲剝繭,一點點驗證自己的猜測。

“他不是禮部侍郎,而是禮部中郎令陶元安!”

顧文君雙眸一暗。

繼續說:“我師長程鴻問曾為了陳家陷害我的事情去求他,可是他非但不肯救,還縱容惡奴羞辱師長,那時他便唯恐我和師長懷恨在心。”

“直到後來,陶然與我起了矛盾。最後陶然死了,那是他唯一的兒子,而我剛好又是死前與陶然有牽扯的人,他篤定我就是凶手,自然對我恨之入骨。”

劉喜心一陣緊縮,又一陣膨脹。

他一邊對那一個小小的五品中郎竟然敢違背陛下皇命,而生出森然怒火,另一邊又為顧文君這麼快地推導出結果驚覺不可思議。

即便這事情還未經過驗證,劉喜已經相信了顧文君的猜測。

因為到目前為止,顧文君從來沒有出錯過。

“換做我來查這件事,這裏的殺手都被騙了,人證作廢。我必須借助陛下的暗衛,最快也要一個時辰才能抓到陶元安。”

劉喜心中顫顫,“可是顧文君,隻聽到了三句話,便在一刻之內推斷出一切,這實在可怕!”

之前陳長必的狠辣毒藥,也讓劉喜心悸。

可這兩者之間卻是不一樣的。

如果是陳長必的毒,還隻是外物,隻要提前預警就能避開,而且說不定有破解之法。

但顧文君的攻心之計,劉喜思來想去,竟然找不出一個應對的辦法。

料事如神,是天才。

可是事事精準,就讓人心生忌憚了。

除非,再找到一個比顧文君更妖孽的人,但是這可能嗎?

他到底是陛***邊的人,而不是顧文君的奴才,一道念頭在劉喜的潛意識裏劃過,“假如有一天,要是顧文君反了陛下……”

這個想法太讓人不安,劉喜根本就不敢深想下去。

很快他也沒有時間多想了,因為顧文君出聲,罕見地冷了音調:“我要帶上他們,回城裏!”

“顧、顧公子?”劉喜一驚。

顧文君用最快的速度解釋。

“雪燕和阿武之前在這間屋子裏,但是屋子卻被這些人埋伏了,說明他們一定被抓起來了,我不管他們到底被困在哪裏,也來不及問了,知道那幕後黑手是誰,直接殺去他老家,製住他,我的人自然就安全了!”

“不可能!”劉喜下意識地反駁:“阿武是我除了小文子之外,親手教出來的,他怎麼可能被這一群貨色打倒?說不定是阿武帶著雪燕跑了!”

阿武本來就是宮裏出來的太監,是秦川選給顧文君的。

所以劉喜知道阿武,顧文君不覺得驚訝。

她隻是憂慮一歎,劉喜卻聽出異常,感覺顧文君似乎壓著滿腔怒火。

“可如果,雪燕帶著一個不足百日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