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文君再也支撐不住,手指一軟就鬆開了緊抓不放的衣襟。
墮進黑暗裏。
最後她隻聽到耳邊一聲悠長的歎息。
然後顧文君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
船上風波四起,江東名聲最顯赫的那三家也都不安寧。
阿武按照少爺的囑咐,趕回王家,可卻被王子逸緊緊纏住,不肯放人。
“顧文君又扔下我走了?”
王子逸氣得跳腳,一張俊臉都皺得難看。之前回江東他就想跟著顧文君一起回來的,但顧文君還是把他勸下來。
結果這次他隻是沒跟去顧家救人,就又被顧文君甩下。
他是大少爺,天真率性發脾氣,顧文君會慣著,可阿武就不會對王子逸有什麼好臉色了。
“少爺是有急事不是故意的,少爺已經上路了,我不放心少爺一個人,還得趕去追。”阿武繃著清秀的五官,一臉嚴肅,直接就讓王子逸走開。
雪燕背著收拾好的細軟,緊張擔憂地跟在阿武身邊。
“到底出了什麼事情?不是說好了去救徐秀容嗎,怎麼又突然趕著回京?你們總是這麼神神秘秘,就不能相信我一點嗎!”王子逸心裏惱得冒火,但阿武又說到了他心底,他也不放心顧文君孤身去京城,攔不久的。
僵持一會,王子逸還是讓開身子放行了。
他不甘不願地嘟囔:“等我之後回到京城,我一定要讓顧文君好好補償我!”
總歸還是要在文山書院裏碰麵的。
王子逸再氣也就氣這一會兒,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氣不了多久還是會原諒那人的。
“哼!”
阿武懶得理會少爺之外的旁人,而且他本來就嫌棄這王家公子惹事生非,盡給少爺添亂,脾性還不小,讓少爺為難。
所以阿武直接走得幹脆利落,連半分好臉色都不給。
王子逸剛要發火,還好有雪燕靈巧善於打交道,她打圓場地笑笑:“等我們追上少爺,一定把王公子的話轉交。”
好歹給了王子逸台階下,不至於弄得太僵。
他目送兩人前腳剛走,心裏掛顧文君,後頭側目就看見一道玲瓏有致的勁俏身影悄悄摸摸地貓過來。
王子逸出聲叫住:“王紫怡,都這麼晚了,你還不休息,鬼鬼祟祟做什麼!”
之前憋著的火氣全一股腦地衝自己妹妹去了。
他們兄妹都是慣大的,互相之間偶爾直接就叫了彼此的名字,不管大小。
“你不也沒睡!”王紫怡知道露了餡,支起身子也不裝了,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圈,偷眼去看顧文君那間屋子。
越過王子逸的肩頭,她定睛就看見原本緊閉的房門是開的,而且屋裏沒光,說明裏麵的人已經離開不見了。王紫怡馬上就急了。
“顧公子呢!”
王子逸沒有好氣:“他走了,回京城了!”
“什麼?”王紫怡如遭雷劈般怔住,隨即也和她哥似的,跳腳氣急敗壞:“那我怎麼辦?我還沒送他香囊呢!”
“有你什麼事情。你送什麼香囊?”王子逸終於察覺出味來,他妹妹對顧文君也過於熱情——
紫怡竟然移情別戀,愛慕上顧文君了!
當年她眼睛裏可是隻看得到顧瑾,連他這個哥哥都不放在眼裏的。一時之間,王子逸心情起落不定,覺得不可思議,卻又理所當然。
但他仗著兄長的身份教訓道:“虧你還是我們王家的大小姐,半夜跑到客人住的院子裏,你還沒出閣呢,你能不能有點分寸?也許人家就是為了逃脫你,才跑的!”
她大聲反駁:“我不管,我就要顧文君!他要是躲我,我就追著他到京城去!”
“你以為顧文君看得上你呐,人家在京城還有紅顏知己等著呢,你也不看看自己,你比得上張首輔的千金嗎。”
原本王子逸就是那麼一說,打趣罷了。
誰知就是這樣簡單的鬥嘴卻讓王紫怡雙眸發紅,竟然含出淚,她本就生得明豔張揚,羞惱委屈起來又別有一番韻味。
“不就是張月娥嗎,她還能比顧瑜更漂亮?我知道顧公子受歡迎,他身邊有那個叫雪燕的丫鬟,狐狸似的精;還有什麼叫柳如的名妓;就是嫁了人的徐秀容,也不一定沒肖想過顧公子。”
“但她們挑三揀四,顧慮這算計那。可是我不一樣,我什麼都可以豁得出去!”
王子逸沒想到妹妹會哭,舌頭一僵反而說不出話了。
她咬了貝齒,和人發毒誓。
“誰讓顧文君偏要來幫我的,還要讓我動心,我已經變過一次心了,這輩子怎麼好意思再去喜歡第三個人,這顆心給他,我就不能再變卦了!我跟定顧文君了!”
說完,王紫怡扭頭跑走哭叫,王子逸在後麵喊,她根本不聽。
“你給我回來!”
但王紫怡頭也不回,隻扔下篤定的話:“無論如何,我就嫁他!”
王子逸心頭一沉,又是不悅,又是難受,偏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氣悶什麼。
可他知道,這妹妹一定要鬧事了。
“壞了壞了,不能讓她跟著去京城。”
王家今夜折騰,顧家就是完全出了大亂子。
因為出了這檔子事情,朱達最後不得不帶徐秀容回去見敬王。王家妹妹任性亂出章法,徐家妹妹則是心計更深。想法也多。
顧文君教了一招,徐秀容就自發領悟到後麵的路數。
“敬王殿下!”
為了保住自己,徐秀容也顧不得臉上的傷,頂著帶血的爪痕把一切都交代了。
包括蕭清樂的陰謀,包括幫顧文君逃跑。
蕭寧晟沉默不言,根本不看地上跪伏的女子一眼,隻是冷眸看向朱達。
朱達一下子皺眉苦臉,喊了一聲:“主子,我錯了,真不知道那小子這麼狡猾。”
他知道懲罰是逃不過去的,哀歎一氣又馬上擠眉弄眼,“不過還好主子英明,早就備了人在路上,那顧文君就是騙過了我,也絕對沒命活著回到京城!”
徐秀容伏在地上的身子猛然一顫。
“不,顧文君不能有事!”
要是跪在這裏的,是以前的徐秀容,她一見到敬王殿下,一定又會倒戈立場,為了利益投向對自己最有利的人。
但今非昔比,徐秀容曆經這麼多,竟也覺得倉皇淒涼,頓悟許多。
從成功嫁進顧家高門那一刻的巔峰雀躍和得意忘形,一下子跌落到被打殺罰的柴房地牢,這種仙境到地獄的滋味,讓徐秀容徹底醒了。
她一生追求的榮華富貴,所求的執念也不過如此。
當初顧瑾利用她,愛意就消散了,隻有對顧家權勢錢財的貪念。
可如今顧家還要殺了她,就又重燃起徐秀容的恨意。
敵人的敵人,才是真正的朋友。
無論是為了報恩,還是為了她自己,徐秀容都要救顧文君!
“顧文君雖然逃了,可也是逼不得已。要不是顧夫人苦苦相迫,還想出這麼陰毒的法子,他又忌憚敬王殿下會維護顧家,這才選擇避開的!”
徐秀容向輪椅上的男子磕了一個頭。她自己都不信,她竟然在為顧文君說話。
“敬王殿下,請您明鑒!”
此時,蕭清樂派來的人也等在外麵求見,聽到響動還關切地問候。
“大人,之前柴房起火,但是現在已經滅清安全,請不用擔心。夫人不放心您,差人來問一聲,您沒事吧?”
蕭寧晟並不回話,隻是移了手腕,搭上輪椅的扶手,壓下手指貼著麵,一個向下按的細微動作就給人帶來莫大的壓力。
地上,徐秀容額頭冒出冷汗,濕了臉。
朱達見此獰笑一聲,直接閃身從窗戶裏躍了出去,他的影子印在門窗上,徐秀容能從眼角的縫隙裏窺見。
她見到,那道影子伸手一抓,就把蕭清樂那個親信扯了過來,一手拍在天靈蓋上,一手摳住脖子,上下用力就“哢”地一聲擰斷了那骨頭。
清脆響亮,激得徐秀容緊緊閉上眼睛,再也不敢多看。
她盡力平緩了呼吸,等到再睜眼的時候,朱達已經回來了。他笑得不陰不陽。
“顧少夫人,你運氣好。雖然主子不稀罕你這條命,但是清樂縣主犯了主子的大忌,你撿了一條命!主子會給她個教訓的,你就無需多想了,繼續做你的少夫人吧,切莫再惹事!”
徐秀容無力地張了張嘴:“那顧文君……”
朱達剛想說,那小子死定了。
誰知道,蕭寧晟突然開口,接過話:“去救人。”
朱達渾身一凜,麵皮子都被張大的眼睛撐得一鬆,他不敢置信!殺顧文君是主子的命令,可主子竟然改了自己的主意!
比起這個,蕭清樂私心背主,還有顧文君耍的手段根本都不值得一提了。
“可是、”
朱達說了一半就自覺住嘴,主子想要救回顧文君的命,那不管顧文君是生是死,都得活。他就不說,什麼來不來得及之類的蠢話了。
隨即朱達就去叫人,一起去江邊截住自家奉命追殺的閻王爺。
“呼!”
徐秀容隻知道顧文君有救了,她鬆了一口氣,徹底癱倒在地。
月白色的長衫鋪了一地,蕭寧晟的視線不由落在那上麵,眼神微微一動。
那是顧文君的衣衫。
寂靜之中,蕭寧晟突然啟唇,玉雕般不為所動的俊容上浮出一絲由衷的不解。
“就為了你?”
這樣的下等女子,憑什麼讓顧文君去救,又有哪裏值得顧文君和顧瑾爭搶?
可是朱達不在,沒有人替蕭寧晟翻譯,徐秀容自是不懂的。
她兢兢戰戰地問:“敬王殿下?”
蕭寧晟閉上眼,直言道:“外衫留下,人出去。”
他隨手一指,那地方有件大衣,可以披上。
徐秀容根本不敢再問,也顧不得避諱什麼,顫著手脫掉顧文君的長衫,聽話地罩上大衣就逃也似的踱步出去,隻想要離開可怕深沉的敬王殿下。
她跑出去很遠,才想起來要正常的喘氣。
神色驚恐,眼神震顫。
她是聽不懂敬王在說什麼,可是她心思玲瓏,心眼多孔,半猜半想地看出來了。
“難道顧瑾說的是真的,敬王殿下是對顧文君……”
徐秀容不敢再多想,她穩定心神:“不不,不會的。敬王殿下隻是欣賞顧文君的才華罷了,我不能被顧瑾那個畜生帶偏!我一定要找到顧文君娘親被陷害的證據,拉下蕭清樂的夫人位置,讓他和蕭清樂後悔!”
在顧家和顧文君之間,徐秀容這次堅定地選擇了顧文君的陣營,不會反改。
她想著顧文君,不自覺地出了神,怔怔發愣。
……
可所有人都心心念念的顧文君,卻不見了蹤影。
阿武和雪燕都急瘋了。
他們坐上船就一路加速地劃追趕,還是沒有看到少爺。
“阿武,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少爺坐了上一條船走,可我們怎麼追趕了這麼久,還是沒見到船隻的影子。”雪燕著急。
阿武擰巴著眉頭,不說話,隻是更用力地悶頭劃船。
正當氣氛焦灼的時候,突然“嘩啦啦!”作響。
一隻夜鴉撲棱著翅膀飛過了江麵,落到阿武的肩膀上,提起的爪子上卷著一個細小的紙筒。
阿武努了努嘴,讓雪燕去拿。
雪燕這才小心地解了那卷紙條,攤開來放在阿武麵前讓他看。上麵寫的都是暗號樣的東西,她也看不懂。
誰知道,阿武見了,臉色驟變。
他身子一頓就停住劃槳的動作,神情難看。
阿武一字一句道:“主子要來接少爺。”
“主子?你的主子不就是少爺,還能是誰?”雪燕還沉浸在敬王的陰影之中,聽到這句主子,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敬王蕭寧晟。
可阿武之後一句話就劈了雪燕一個驚雷。
“是陛下,陛下來了!”
雪燕的指頭一抖,手裏的紙條直接掉了下去,但是誰也不在乎那卷信紙了。
哪位陛下?
當今天子——蕭允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