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番外一:“逃沅”基金
景盛三年。夏。
驚鴻大街比前幾年更熱鬧了,尤其是在一年前,皇帝下令進行了街道改造以後,整個驚鴻大街被拓寬了一倍不止,還延伸得更長更遠了。
而那些拓寬和延伸以後的商鋪店麵,又通過拍賣的方式出售,所得收入一分不差地全交入了國庫。
因為拍賣的時候十分地公正開明,皇帝指了可靠的戶部大臣督辦此事,並沒有讓朝中權貴占了先機,反倒是一些有才能有魄力的商家得了機會,從而越發地繁榮了昱國都城的經濟。
如今,像驚鴻大街這樣透明公平的行事方式,在昱國已然形成了慣例,朝臣們私下不由偷偷地撇嘴,說皇上真會賺錢。
然而,百姓們對此卻是津津樂道,十分地擁護皇帝的政策,畢竟,單這個驚鴻大街附近的手工集市,就不知道養活了多少平民家庭。
這手工集市上賣東西的人來自天南海北,賣的都是自製的手工藝品。但凡身負一門手藝之人,都能夠免稅少租地在集市上得到一個攤位,用來售賣自己的手工藝品。
若是手工藝品特別奇特,別具匠心的,還能得到一個叫什麼“桃源基金會”的創業基金,用來開作坊,以發展擴大這些奇巧的手工製品。
這些也都是皇帝這一兩年來搞出來的新花樣,不但大大地提高了各種手工藝的發展,盤活了京都的市場,也吸引了全國各地的人才,開始紛紛湧向京城。
無聲無息之間,人們不再隻尋求做官這一條出人頭地的途徑了,商人也漸漸地不再是以前那麼低的地位了。
街市上,乞丐慢慢少了,連偷盜搶劫之類的事情也少了,人們的潛意識被自給自足最光榮充斥著,社會治安變好了,相應的,出來逛街的女人們亦越來越多了。
就在這手工集市一個賣草蚱蜢的小攤子前,蹲著一個兩三歲模樣的小小男孩,他已經在一旁觀看了許久了。
這孩子皮膚白白的,一雙黑葡萄似的眼睛又大又亮,虎頭虎腦的,長得十分的漂亮可愛。
他的頭上紮了兩個小小的抓髻,胖嘟嘟的小手撐在膝蓋上,看著麵前的老人雙手利索地把一張蒲草左勾右纏的,那小表情喲認真極了,他的眼睛中流露出的思索和求知的模樣,根本不像個兩三歲的孩子。
做草蚱蜢的老劉頭實在是打心底喜歡這個孩子,恨不得這孩子是自家的孫子,可瞧著這孩子的衣著,估計不是尋常人家的,便隻能羨慕又憨厚地對他笑笑,把剛做完的一個草蚱蜢插在了草把子上,又拿起一片青蒲草,在手心裏抽了抽,準備繼續做蚱蜢。
不想,孩子忽然開口了,“阿公,可以讓我試試嗎?”說著,他站了起來,露出胸口的金項圈,那係了纓絡的碧玉墜子,足有鴿子蛋那麼大,在深綠色錦袍的映襯下,發出柔和的光澤。
老劉頭祖上曾出過玉匠,他也是個識貨之人,心裏知道這孩子非富即貴的,哪裏是做這種手工活計的人,便恭謹地笑道:“這位小公子,這蒲草可紮手呢,一不小心,可會拉一條大口子的。小公子身嬌著呢,可不能做這種粗活兒。”
然而,那孩子躍躍欲試道:“阿公,無妨的,我娘說了,勞動最光榮!我爹還說,男人流血沒啥可怕的。阿公,你讓我試試吧!”
話雖懇切,小人兒卻極為守禮,眼神灼灼地看著老劉頭,盼著他能點頭應下。
老劉頭實在是太喜歡這個孩子了,從沒有見過哪家孩子這般富貴還能這般守禮的,他往孩子後麵看了看,那裏還蹲著一個不苟言笑的男人呢。
老劉頭知道,這個男人定然是這孩子的家人或是隨從,這男人倒也是挺有意思的,守著這小主子,任小主子這麼靜靜地看了一個時辰,也不過來勸上半句,要換成別個隨從,早催著主子跑了,一般的人家可是會看不起這手工活兒的。
那隨從穿得也極講究,深藍色的絲袍子,腰間紮了根鹿皮腰帶,看著很精幹的樣子,隻年紀輕輕的,一張臉卻和石頭似的死板,見老劉頭望過來,還是不出聲,也沒有一點表情。
老劉頭收回視線,看進了身前孩子那雙聰穎明亮的黑眼睛裏,便也不遲疑了,爽利地說道:“行,給你試試!”
孩子一聽高興極了,伸手接過那片蒲草,學著老劉頭的樣子快速地在手心裏抽了抽,卻立時疼得“嘶嘶”出聲。
老劉頭一看,壞了!孩子的小手終究是太嫩了,就這麼一下子,虎口處便割了條口子,正往外滲血呢。
那隨從“呼”地一下躥了過來,更讓老劉頭嚇得臉上變了色。
隻見,他拉過那孩子的小手,臉上先也是一副緊張的神情,續而幹咳了一聲,似乎在憋著什麼似的,才從懷裏掏出了一個琉璃瓶子,拔了瓶塞子往那流血的傷口上倒藥。
光看那瓶子,以老劉頭的認知,都覺得那瓶子得值幾十兩銀子了,還有那藥,也不知是摻雜了什麼東西煉製的,一股子沁人的藥香,定然也是極為珍貴的,偏偏那麼小一條拉的口子,那隨從卻不要錢似的倒藥。
最後,還是那孩子自己先開口阻止了:“行了行了,箭叔叔,夠了夠了!”
那叫“箭”叔叔的這才慢慢收手了,卻咕嘟著一張石頭臉說道:“王爺啊,您能回去了嗎?”
老劉頭心想,哦,這孩子姓王啊,果然是有錢人家出來的,這麼小的年紀,隨從也得稱呼著他為“爺”了。
隻見那孩子一個勁兒地搖頭:“不行,我還沒有做好蚱蜢呢!等我做出來了才走!”
瞧瞧,這孩子多有主見哪,這心願沒達成,還不願意走了呢!
“哎喲,我的王爺啊!可您這手都割破了呢!”“箭”叔叔很為難。
“不是已經沒事了嘛?我能忍著的。我一定要做好了才回去!”孩子小,說話間還帶著一股子奶氣,可那神情卻是十分地認真。
說著,那孩子隨手拿起那青蒲草繼續先前的動作,老劉頭驚訝地發現,除了他人小力氣小,很多地方拉得不平整才導致的鬆垮外,那步驟,竟是一步都不錯的!
老劉頭隻覺得一顆心激動得很哪!
說來,這草蚱蜢雖是個小玩意兒,可裏頭彎來繞去的,上穿下挑的,也是幾十道手續的,這孩子竟然能做得一絲不差,也太不容易了!
他才三歲左右的年紀,能有這般的記性與悟性,當真是極為罕見的!
老劉頭不由拿起自己先前做好的一個蚱蜢,對著那小孩子說:“小公子,你做得真好,這個送給你!”
然而,這“王”姓小孩子卻搖搖頭,手上動作不停,嘴裏說道:“不用了阿公,我自己會做的事情,我就要自己做!我就快做完了!嗯,我用了你的草,我要給你銀子!”
孩子說完,那身後的“箭叔叔”便遞上了一個小銀稞子,老劉頭直說“太多了”,那孩子笑得眉眼彎彎地說:“不多不多!我娘說了,這叫學費。你要是有新玩意兒,我再來學。不過,阿公啊,你不要再叫我小公子了,我爹說了,我三歲了,不小了!”
孩子一本正經地說著,這才拿著自己做好的草蚱蜢轉身走了,他身後地隨從連忙說道:“王爺,該回去了!”
小孩子一雙眼睛機靈地四處梭視著,反駁道:“不,我還沒逛夠呢!”
“哎喲,我的王爺啊!親王說了,今兒還要帶您去見您的皇伯伯呢!”
“那是下午的事兒,早著呢!”
“我這,王爺,您怎麼什麼都記得啊!您就不能像個孩子嗎?您不覺得,您太聰明了些嗎?”那箭叔叔刻板的聲音也透露出深深的無奈。
小孩子輕聲一笑,清脆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愉悅:“當然不是了,我娘說了,那是因為你太笨了!”
兩人說著話兒笑著走遠了,老劉頭感歎地和附近的一個擺攤的手藝人讚歎道:“哎喲,這孩子太聰明了!我要是有個這樣的孫子或者徒弟啊,那真是要謝天神菩薩了!”
那擺攤的手藝人看了看老劉頭,忽然大笑了起來,說道:“老劉啊,你這才來,所以你不知道啊,你就是求遍了天神菩薩,也求不到這樣的孩子!你啊你,你可知道,他是誰?”
“誰?我想著,總是富貴人家的孩子。”
“何止富貴,那是貴不可言哪!他可是咱們昱國年紀最小的王爺,是勤恪親王府最尊貴的少主子啊!皇帝都盼著能最好天天看見他,你啊,好好回去把那銀子供起來吧!”
“啊?這這,真的麼?那怎麼也沒見清道清街,也沒個儀仗?你該不是騙我的吧?”
“我騙你做什麼啊?你不知道,人家勤恪王府早放過話了,小王爺未滿十歲之前,百姓們見了他不用磕頭,也跟尋常人一樣看待,否則啊,怕折了人家的福份!
因著這孩子特別聰明,說是王府中請的先生不用教幾日他便都學會了,還嫌人家悶得慌,是以,常常會跑來這裏玩,我們啊早見慣了。有那非要磕頭的,還被逐出過市集呢,我們才見怪不怪的!”
“哎喲,原來是這樣啊!難得,真是太難得了!真真是個知禮懂事的,真真是那人上人啊!”
“可不是麼!我們都喜歡見著他!”
“今日,我可算開了眼了!”
福王趙沅可不管人家背後如何議論,他隻管背著小手,揚著小腦袋在街市上閑逛著,一臉愜意的笑容。嗯嗯,還是娘親說得對啊,外麵的世界就是精彩!
金箭亦步亦趨地在後麵跟著,實在有些懊惱和無奈。哎,護衛小王爺這差使,實在是……實在是太折磨人了!
小王爺自從會走路時起,就份外地能折騰!
在王府裏,大到幾千兩銀子的自鳴鍾,小到小丫頭子發髻上搖晃的釵子,隻要是能令他感到好奇的,他統統都要拆開來看看。
勤恪王府不會在乎銀子,好些東西拆了便拆了,可是,當你時不時地發現,要洗澡了,浴桶下麵多了個洞,要點燈了,燈芯子忽然爆出火花來,任誰人都是受不了的。
而這些,隻是因為小王爺要看著那浴桶的水怎麼流出來,那燈芯子為什麼能點著火……
甭看他人兒小小的,他啊,還份外的執拗,不弄明白一件事情,是絕不肯罷休的!
小小年紀,能為著花園裏的蚯蚓究竟是怎麼鑽泥土的,愣是蹲在花園子裏曬上幾日的大太陽。
這便可憐了金箭,小王爺要看螞蟻搬家,金箭隻好也陪著他看螞蟻搬家幾個時辰,小王爺要學做草蚱蜢,金箭隻好也陪著他看了幾十遍的做草蚱蜢。
這日子過得忒無聊啊!
好在這小王爺有個極好的地方,便是但凡他上了心的事情,便會不吵不鬧的,至少那幾個時辰裏,周遭是沒有東西會遭殃的,金箭也算能暫時安穩上一會兒。
因此,碰到這樣的時候,金箭就會像今天在草蚱蜢攤邊兒上那樣,離得遠一點,隻看著小王爺就行。
唉,娘娘也真是的,為著不讓王府裏再遭殃,竟然出了這麼個主意,招募這些個手工藝人,什麼桃源基金嘛,分明就是“逃沅”基金好不好?!
為的就是逃離開小王爺,讓這小王爺有不斷能折騰的東西!
金箭感歎著,眯著眼瞼看了看空中的日頭,繼續無奈地跟著趙沅走,心裏計算著時辰。嗯,還有一個時辰,就把小王爺誆進宮裏去,那樣,自己就好解脫啦!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到了午間,趙沅回家的時候,便看見父親趙昕已經在家了,正和母親說著話兒。
趙沅原本踏進門檻的一條小短腿便不動了,還悄悄地想著法子,準備著撤退。
說來,趙沅唯一怕的,就是父親勤恪親王了。
唉!隻要有父親在,他便不許我摟著娘!真是太可惡了!憑什麼,父親一個大人,非要跟他這個小孩子搶娘親呢,真是不知羞!
正趙沅縮著腦袋悄沒聲地往外退時,他的背後忽然響起了一道嚴厲而冷沉的喝斥聲:“站住!”
趙沅的小臉兒本能地皺了起來,他想跑來著,奈何王府的門檻個個都那麼高,他卡在門檻上,一時走不脫。
“過來!”趙昕最近很不爽,一看見這個調皮搗蛋的兒子,心中愈發不爽了。
莫離看著兒子不情願的小模樣,不由皺起了眉,兩手撫摸著微隆的肚子,對著趙昕小聲地抗議著:“你就不能小聲點兒,你別嚇著他了,他已經沒禍害府裏了。”
趙昕順著莫離的手,看向她的肚子,心裏那個難受勁兒啊,簡直無法訴說!
哎,怎麼離兒又懷孕了呢!
為了大兒子,我忍忍忍!忍了幾個月,似乎剛摟上小妻子沒多久,可如今,她居然又懷上了!
趙昕不敢惹莫離生氣,隻好自己歎了口氣,放緩了聲音,喊兒子:“緣兒,快過來呀,爹有話和你說啊!”
聽著那道故作溫柔的詭異嗓音,趙沅不禁打了個寒噤。哎喲,父親哪,您這樣說話,真是肉麻死人了!
可想歸想,趙沅也隻敢在心裏嘀咕,麵兒上還是很識相地過去給父母行禮:“緣兒給父王母妃請安!”
“嗯,緣兒,今兒玩什麼去了?”莫離開心地對兒子笑著,隻要他不禍害家裏的時候,這孩子還是很可愛的。
小小年紀,就有一副俊俏的小模樣,將來啊,指不定多帥氣迷人,媳婦兒什麼的,肯定不用發愁了!
莫離看著兒子肖似自己的眼睛、酷似趙昕的長相,不斷地暗自點頭。
趙沅偷偷地瞄了一眼父親,對著莫離說道:“我玩草蚱蜢去了!娘,您看!”說著,他從背後拿出自己做的草蚱蜢,舉到莫離眼前一臉獻寶的神情。
莫離伸手接了,翻來覆去地看著那活靈活現的草蚱蜢,更高興了,連連點頭讚道:“嗯嗯,不錯不錯!我兒子真是聰明,這編得真像哎!以後啊,你就這麼玩哈!”
得了母親的肯定,趙沅的臉上笑容更大了。
然而,趙昕瞧著這開心的娘兒倆,不高興了!趙沅,你不要忘了,你眼前的女人是你老子的!
於是,小心眼兒的趙昕冷著一張臉,開始訓兒子:“緣兒,你也不小了,別隻想著玩這些。父王和你太祖母商量過了,等你過了今年的生辰,便去小方山,跟你成威太爺爺習武去!”
這樣,離兒便有更多時間隻陪著我了!
趙沅哪裏知道父親的心思,小臉兒上的笑容還沒來得及收呢,便嘟著嘴巴反駁:“我不去!父王,集市上的東西,我還沒有學完呢!我要留在府中。”
莫離原本還在想著,兒子這麼小就要去學武,好像太辛苦了些,可一聽說他要留在府中,便有些害怕了。哎,也怪這孩子,忒能折騰了!
便附和道:“緣兒啊,你不知道,這太爺爺可比那些個手工藝人強多了!這世上啊,就沒有什麼事情是他不會的!他不但懂得高深的武藝,他還能上天入地呢!”
“真的?”果然,對於新奇的事情,小孩子那是天生的喜歡,一聽莫離如此說法,便睜著一雙烏黑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莫離。
瞧著兒子這麼明亮的眼睛,莫離笑得溫柔極了,“真的真的!”
趙昕沒想到,莫離能幫著自己勸兒子,趕緊也說道:“父王曾親眼看見過,他造過一隻巨大的鳥,從天上飛下來呢!”
“跟你說過了,那是滑翔機!”莫離望了趙昕一眼,不由小聲辯解著。
趙昕趕緊從善如流地點頭:“對,那是滑翔機!會飛的大鳥!”
莫離很是無語。可趙沅是小孩子,關注的重點一直在人造的大鳥會飛這一點上,他大大的眼睛裏透出強烈向往的光來,一頭撲進莫離的懷裏,撒嬌地嚷嚷著:“娘啊!那我現在就去!現在就去!我要做會飛的大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