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1章 一切有我
勤恪王府秋楓院裏，莫離背轉著身子蜷縮在床上。
屋子裏碳火正燒得極旺，錦被絲滑，上頭怒放的牡丹，花蕊旁貼著一隻修長的男人手，此刻，正微微顫抖地彎曲著，似乎，其主人的心情極為不平靜。
趙昕側坐在床邊，愁眉不展地看著莫離的背影，心裏既怒且恨，更多的卻是擔憂。
莫離隻在被子外露出一個頭，略有些零亂的發絲鋪陳在大紅的繡枕上，看不見她的臉，她一直使勁地勾著頭，微露出一小段雪白的脖頸，看起來彎折得快要斷了似的。
那生過孩子後養得略顯豐腴的身子，使勁地蜷著，像一隻胖蟲子。
趙昕從把莫離自皇後的坤禧宮裏抱回來後，莫離就沒有開口說過一句話，還一直閉著眼，偶爾簌簌發抖著身子，直看得趙昕心疼不已。
原本趙昕把她安置在床上，讓小米點了安息香，想讓她睡上一會兒的，可是，現在看她的樣子，一看就知道，她並沒有睡著。
莫離一向單純好眠，偶爾和趙昕鬧一下小脾氣，不過一刻便忘記了，哪裏曾有今日這樣頹喪畏縮的時候過。
趙昕心裏又流過對那周氏的恨意，片刻間，又劃過對莫離的心疼和憐惜，再次懊惱地暗恨自己，還是大意了，終究讓人算計到了莫離……
趙昕低低地長歎一聲，最終靠近了過去，一把抱住了莫離，柔聲說道：“離兒？和我說說話，好不好？”
莫離不動，恍如未聞。
趙昕強硬地把她扳了過來，拂開那柔細黑亮的發絲，能看見她緊閉著眼的半張臉。
“你不要這樣……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錯……離兒，你就不想和我說說話麼？你知道，我擔心你……”
低沉暗啞的男子嗓音，似流水般潺潺而出，然而，莫離把自己蜷縮得更緊了，膝蓋頂起了絲被，小臉兒愈發深埋了下去。
自從和莫離相識相遇以來，不管她是何種身份何種境地，她都從未這樣過。趙昕也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漸漸地心生一股狠戾之氣，煩躁地說道：“看來，一定是周氏欺負你太過了！好，我這便帶了人去踏平周相府！”
錦被蓋著的人兒，還是沒有丁點動靜。
趙昕的琥珀金眸劃過一抹戾氣，忽的站了起來，弄得黑檀木床都晃了晃。他大力地踩著步子，轉眼便走到了門邊。
這時，他的背後，傳來莫離帶著哭腔的嘶喊：“我不要在這裏了！我要回去！我要回我的世界去！我想我的爸爸媽媽！我要自在的生活！我再不要在這裏了！再不要了！”
趙昕頓住了，猛然回身，隻見莫離披散著頭發半坐在床上，憔悴的小臉兒上淚流了滿麵。
趙昕不由暗歎一聲，哎，這個傻女子，總是這樣太過善良了，即便周氏算計她到如此地步，她還是不願意傷及無辜。
趙昕快步走了回來，伸手抱住莫離緊緊地貼在胸前，也不問她話了，隻將下頜頂在她的頭頂，任她抽抽噎噎地哭著，濕了他的衣襟柔軟著他的心……
說起來，趙昕其實並不若其他的男子，會哄人開心，他在心中想了許多許多的話兒，隻是，才開口，便都噎住了，最後，他隻能一遍遍地在莫離的耳際輕輕地吟著：“離兒，一切有我，不哭了不哭了，一切有我……”
許是趙昕的深情安慰起了作用，漸漸地，莫離終於止了哭聲，趙昕讓人拿了熱水來，他親自替她洗漱了一番，再將她重新安置在床上。
莫離還是靜靜地躺著，不過，沒有再蜷縮成一團了。
趙昕手撫著她額前濕潤的發絲，才似嗔似怨地問道：“你便舍得，丟下我和緣兒？”
莫離睜開了眼睛，哭得紅腫的眼瞼明顯地怔了許久，才眼光虛無地呢喃著：“不，我帶你們一起回去。別人……我都不要了，或者……還有祖母，要麼……雲舒嬤嬤也帶著，最多，還有小米……”
這種夢囈般的真心話，卻讓趙昕心軟得一塌糊塗，他輕輕地擁住她，蹭著她紅通通的鼻尖，在那濕潤的小臉兒上親了一口，笑著歎道：“嗯，真有良心！”
男人熱熱的呼吸，噴薄在莫離的頸項之間，癢癢的感覺，莫離想要忽視都難，她小臉兒一紅脖子一縮，不由又將頭臉埋進了錦被裏。
然而，這一次，趙昕並沒有讓莫離如願，他伸出大手，將莫離的頭臉挖了出來，帶著薄繭的手指固定住莫離臉蛋的同時，輕輕地在上麵摩挲著，他那愛憐而深情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鎖住了那雙微有躲閃的紅腫眼睛。
“離兒，這件事，真的不是你的錯！你不該那麼自責的。”
俊朗非凡的男人，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他那與眾不同的琥珀色金眸中，唯有一個小小的她的身影，仿佛，她就是他關注的全世界，他的眼裏心中唯有深愛的她……
這種被人關注被人重視被人深愛的感覺，是如此激蕩人心，哪怕是負氣自責的莫離，也不由深深地觸動了。
若是真的可以，她不要在這裏了，她可以回前世的那個家了，她如何又會舍得丟下這般對她一片情深的男人啊！
然而，現世卻是多麼的殘酷，自己的思想裏始終拋不開前世的影子，為人處事，總會不自覺地以前世的想法前世的眼界來參考，卻不知，這裏是異世，人心是不同的啊！
一再地碰壁一再地遇險，一再地給身邊人帶來災難，一再地讓愛自己的人擔憂，這並不是她的初心，更不是她所想要的啊！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傻，不然，又如何會給那些有心之人傷害自己和身邊人的機會……
莫離覺得自己笨極了，總是傻傻地看不透，又學不乖。
“……我，確實很傻。我知道，是我的錯。……我害雲舒嬤嬤都被打了，我害你進退兩難，我……還害了趙晅的孩子！
嗚嗚，不管怎麼樣，那個孩子應該是真的出事了，我知道了的。別的事情可以是算計，可是，那個孩子，那個孩子終是沒有了！是我，是我害了趙晅的孩子！
嗚嗚，昕，我希望他幸福，我一直是希望他幸福的，可我，可我害了他！害了他的孩子啊……”
終於，莫離說出了自己的心結，邊說邊哭，邊哭邊說，抽抽答答地又哭了好久。
她是真的真的很傷心，不為自己，為了趙晅，和那個無緣降世的孩子。
趙昕默默地聽完，聽著莫離聲聲自責的哭訴，感受著她的悲傷和懊悔，不由更心疼了。
許久之後，等到莫離發泄得差不多了，他這才伸手抱緊了她，柔聲說道：“嗯，我的離兒，確實是有些傻。可是，我就是喜歡你的這種傻，我便希望著，你能一直這麼傻下去，所以，我才沒有事先提醒你。”
莫離聽著，本能地一陣氣結，然而，她才要動一動表示她的惱怒，卻被男人有力的臂膀箍得更結實了。
男人悠悠長歎一聲，繼而說道：“世人的精明，向來都是受了無數的傷害才累積出來的，我但願你傻，便是你沒有受到傷害過……
我原本覺得，隻要我護著你，別人便欺負不了你。
隻是，還是我疏忽了，想不到，女人的手段，會這般獨辟蹊徑，可以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我平生最恨的，便是這樣的女人！”
說到這裏，趙昕的語氣不由冷了幾分。
他輕輕地蹭了蹭莫離臉側的發絲，二人之間相隔著一層薄薄的絲被，然而，彼此的心跳聲卻是那般清晰地響在耳際。
莫離想起趙昕的身世遭遇，不由心底變得綿軟而憐惜，不經意間竟是順著本能捉住了他的大掌，與之十指緊扣著，似乎，是想要安慰他。
趙昕柔柔一笑。看吧，這世上唯有他的離兒，明明自己心傷惱怒，卻還記得要顧及到他的心情。如她這般良善的女子，他怎能不深愛之、愛護之！
他絕不容許有人傷她，哪怕那個人是他自己亦不能！
他要她真真正正地一世無憂、富貴到老，他不許她那如玉般純潔的心，染上絲絲雜質。
趙昕壓了壓心底的觸動，輕聲繼續說道：“我派芒刀查過那個女人。早些時候，祖母為我找官媒談婚事之時，她便用了手段，才讓官媒將她的八字呈上來的，甚至再早一些，什麼所謂的京城第一美人之稱，也是她自己派人出去散播的。
原本，我看她有些心機手段，便想……趙晅有個這般精明的皇後也不是什麼壞事，便也任由著周家各處拉攏人上奏立後，甚至，為了能早日無需幫趙晅處理朝政，我還有些從中推波助瀾。
可是，想不到，她要的太多了！既想要虛榮的無上高位，又想得到趙晅的一顆真心。”
說到這裏，趙昕頓了頓，頗有些感慨地說道：“離兒，我，有時也是小氣的。你知道，我不想別人時時想著你。
可是，趙晅心地坦蕩，我，還不至於狹隘到不讓人無私地對你。
然而，世上大部分的人，隻怕在這一點上都是私心更甚一些，這個周氏便是如此。
她接近你，都是為了得到趙晅。
她費盡心機，算計了趙晅，懷下孩子。但那孩子，本來便很不好，是太醫用了無數的靈藥，才留住了幾個月的，可畢竟還是藥物狠毒了，最終還是胎死腹中。
也就是說，早在今日之前，那孩子，便已經死了。
是以，這件事，真的不是你的錯。”
趙昕的聲音，溫柔地在金色的繡帳裏流淌，似溫暖的清泉撫慰著莫離的心。
莫離不由用力地回抱著他，小臉兒靠在他的胸膛，低聲問道：“昕，你說的，可是真的？”
趙昕與莫離額頭相貼著，輕輕一歎：“離兒，我怎麼會騙你？”
莫離垂了眼瞼，長長的睫毛似把細密的扇子，輕輕地顫動著：“可是，我現在覺得，你為了讓我繼續傻，你總是在騙我。
就像昨日那般，你應該早知道周姐……皇後的計謀，才特特把我衣裳的帶子弄斷的吧？不過是為了拖延時間，不讓我與她見麵……”
趙昕的身子不自在地動了動，想到這個事情，他自己都有些懊惱了，說道：“呃……這個，離兒，我，我沒有騙你。隻是，我既然知道了周氏有心算計，我想著隻要過了昨日，她身體撐不住了，早早地喝藥把死胎打下來，便不好拿這事害你了。誰能想到，這個女人真是狠，為了害你，她竟然連自己的身子都不顧了。”
莫離聽了，不由重重地歎氣：“唉，人算不如天算。我算是看明白了，她今日，其實想的還是讓我在你麵前出醜，讓你疑心我和趙晅，是不是？”
趙昕不禁推開了莫離一些，誇張地對她左看右看著，彎了嘴角笑著說道：“咦？離兒，你怎麼不傻了？你若不傻，我可要擔心了！”
男人難得做出如此搞怪的行為，不過，他的良苦用心，莫離如何會不知。
莫離的臉上總算露出了一絲久違的笑容，可很快地，便又惆悵著說：“昕，你別笑話我了。我隻是，太想當她作姐妹了，一點都不想將她往壞處想。我隻盼著，她能對趙晅好罷了，哪裏知道會是這樣……”
趙昕的心裏還是有點點吃味的，任哪個男人得知，心愛的妻子心裏裝著某個其他的男人，這個男人，還是心愛妻子初時心心念念想嫁的男子，他都會吃味的好吧！
隻是，一想到那個其他男人的處境身份，他對莫離的一片癡心，明明如此想望，卻又隻能遠遠地看著，若是換做他趙昕，他定然也會痛苦不已，不定，他做得未必就有趙晅那麼好了。
想到這裏，趙昕又釋然了，不由輕輕地點頭，低低地應著：“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可是現在，隻怕趙晅……更加傷心了！”隻要想到這些，莫離就會覺得心痛自責，就會覺得很對不起那個清風朗月般的男子。
不管怎麼樣，那個孩子，那個趙晅的孩子，沒有了呀！
趙晅他，又該是如何的心傷啊，妻子……孩子……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