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你是我親哥
微弱的光線裏，一縷白煙從窗口吹了進來，絲絲縷縷地散開，向暗夜裏漫去，趙昕一手按住了莫離，一手已經抓了一塊浸過水的布巾護住了口鼻。
約摸過了一刻鍾左右，門“吱呀”一聲被人推開了，好幾個腳步聲緩慢地進來，有一人急急地奔到床邊看了看，隨即聽到“嗒”的一聲，空氣裏有蠟燭燃燒的味道。
“五爺，飯菜也吃了，迷煙也熏了，不可能兩樣都躲過，他們確實倒了！”是剛才那何老頭的聲音，帶著很明顯的興奮之色。
有個人便“嗯”了一聲，聽不出年紀幾何，隻感覺他似乎離得距離有點遠。
何老頭便又說道：“五爺，隻是這人說，那下人明兒才回來，要是明日回來發現少了錢財什麼的，總是麻煩，不如一並作掉了，一了百了！”
何老頭此刻的話語十分陰沉，根本不是先前對著趙昕恭敬的模樣，很明顯，這才是他本來的麵貌。
那被稱作五爺的人倒是悠悠一歎，說道：“唉！想不到，我如今竟然落到這般下場！先找找吧，若是東西不多不值錢，便算了吧，犯不著平白害人性命，便當什麼都沒發生吧。若是值錢的東西多，再……另作打算吧。”
這麼一長通話兒出來，且是熟悉的嗓音，床上的趙昕和莫離，都感覺到彼此的身子震了震。莫離幾乎要立即抬起頭來看，趙昕手臂一緊，死死地扣住了她。
接著，耳中便聽到有東西翻動的聲音，很快的，一隻手摸索到了趙昕和莫離的大氅上。
“喲！這可是好東西呀！瞧這水色，這手感，這貂皮大氅怎麼也值一千兩！肯定有好東西藏在他們身上！”何老漢囂張地說著話，那大氅便被抽動了幾下，旋即燭火下露出了趙昕的臉來。
又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尖細的嗓子，在夜裏聽著十分擾人：“喲，這皮相不錯嘛，似乎……呃……啊！”
尖細嗓子還沒有說完，趙昕突然爆起，看也沒看，徑直一掌揮出拍在了湊過來看他的人臉上，那人騰的飛了出去，撞倒了房間中央的圓桌，桌上的東西倒了一地。
“嘩啦”聲響裏，趙昕迅速飛起一腳，罡風淩冽裏掃向何老漢，何老漢早不是當初弓著腰的模樣了，此時他的身手十分靈活，臉上錯愕的神情還在，腳下急急躲開了。
趙昕飛身而至，兩人便在房中打鬥開了。
此時，莫離卻聽見剛才那五爺低喝了一聲：“昕堂兄！”
趙昕手底下的動作微頓了頓，卻沒有看旁人，對付何老頭的手掌卻情不自禁地又用上了幾分狠勁兒。
難為這何老漢，倒是個內家高手，之前裝出一副卑躬屈膝的鄉人模樣，此時卻十分的勇猛，和趙昕對招間，招招皆是殺著。
那五爺眼見著房中二人越打殺氣越重，不由急急喊道：“別打了！何五，住手！是自己人！”
何五看了看趙昕的臉，惡狠狠地挖他一眼，想領命跳出圈外，趙昕卻忽然虛晃一招，旋即重重推出一掌，正好拍在他的胸口，何五倒退到那五爺身邊時，身子晃了晃，吐出一大口血來。
那叫五爺的扶了扶他，衝著趙昕不愉地道：“昕堂兄，都說了是自己人！”
趙昕收了勢，從容地理著自己的衣袍，徑直退到床邊，用身子擋住了已經坐起來的莫離，看也不看眼前的男人，冷哼一聲，才道：“謀財害命，奸佞之輩，怎麼可能是自己人！”
那叫五爺的人急了，大呼道：“哥！如今，連你也不認我了？連你也要逼死我？我趙昇便落到這個地步了嗎？啊！”
趙昕低垂的眸中情緒複雜，莫離哪怕看不見，亦能敏感地覺察到趙昕氣息的變化，她在趙昕身後輕輕地拉著他的手，而此時房中站著的男子，確實是趙昇，便是當日陳良借他之名要換太子，最終皇帝願意妥協，卻遍尋不著的五皇子趙昇！
房中有短暫的安靜，卻像隱含著什麼似的，有一種不安的情緒在湧動著。
趙昇衝何五做了個手勢，何五攙了剛才尖細嗓子的人出去了，臨出門時回頭看了趙昕一眼，那眼神沒有絲毫的恭敬之色，如狼般凶狠。
趙昇並沒有看到這一幕，此時的他，不安地用腳尖踢開地下灑落的東西，歎了一聲，頹然地在一張椅子上坐了下來，雙手插進了頭發裏，埋著頭臉，雙肩聳動著，不多時便有低低的嗚咽之聲傳出來，似乎他在哭。
即便遇見的是有著自小情分的兄弟，且對方現在的處境極為艱難，趙昕還是默不作聲，安然地在床上坐了，隻手摟著莫離將她緊緊地護在身後。
趙昇哭了一會兒，見趙昕不為所動，便也維持不下去了，他用手背用力地擦了擦臉，帶著哭音大喊：“大哥！如今這世上，我隻有你一個親人了！哥，你可知道，你是我哥！”
趙昕看了他一眼，漠然地轉開了臉。
趙昇有些受不了趙昕這般的漠視，突然站了起來，對著趙昕大吼：“哥，你不知道吧？其實，你是我親哥，不止是堂兄弟，不止是表兄弟，我們是一個娘生的！你是我親哥啊！如今，我落到這個田地，哥，你不能不幫我啊？！你是怎麼來到這裏的？之前還聽說你出了事，當時我和母妃多麼難過啊！哥，一切都變了，一切都變了！你可知道？你可知道！”
趙昕恍若未聞，轉過身拿大氅蓋在了莫離的身前，對著她溫聲道：“隻管睡罷，離天亮還早。”
趙昇頓時愣在那裏，似乎此時才看見莫離似的，他的眼中閃著複雜的神色，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她，最終，他的視線定定地落在了莫離的眼睛上，輕聲問道：“她，嫂子怎麼了？”
見趙昕不答，趙昇頓了頓又說：“以前的事，是我不對。嫂子，你……你可好？我是趙昇，我們見過麵的……”
黑色的大氅幾乎蓋住了莫離的臉，隻露出一雙漆黑的眼睛和一點瓷白的鼻尖，那眼睛便在燭光下閃著幽光，趙昇跨前一步，還想對著莫離說話，然而，趙昕已經憤然起身了，他那在夜色裏深棕色的眸，泛著森然之光，冷冷地道：“離她遠些！她眼睛看不見，你不要再汙了她的鼻子！”
趙昇並未對這話有更大的惱意，卻急著問道：“為什麼？為什麼會看不見？到底怎麼回事？她怎麼會看不見呢？”
趙昕如何能答，這答案又豈是一兩句話能解釋得清的！
說她因為釋放了老恪王他們的鬼魂才得了報應？
若不是陳良暗害老恪王在前，又何來老恪王他們衝天的怨氣！
若不是陳木媛當年的私心私利，又何來莫離今日的眼肓！
終究，這一切的一切，都繞不開他還有這個口口聲聲喊他親哥的他！
以為隨著與莫離的相處，那些內疚自責都轉為了對她更加的憐惜疼愛，然而，看到熟悉的局中人，哪怕明知他也是可憐的受害者，趙昕還是忍不下滿腔的怒火。
他一把拎住了趙昇的衣領，大力地往外拖：“出去！”
“哥，哥！等等！哥！”
兩人拉扯著，出了房門，趙昕堵在門口不走了，一抬頭卻發現，院子裏已經站了約摸七八個人，清一色的黑衣短打，都是內息不低的練家子，不遠不近地圍著這房間。
趙昇不耐地衝他們揮了揮手，那些人退開了一些，但並未走得太遠，顯然，這些人對趙昇也並不是完全的服從。
趙昇微皺了眉，他伸手拉著趙昕的衣袖，說話沒有了在房中的大聲：“哥，你也看見了，這些人，並不是我的人，他們原都是外祖父的人。當日……唉！早知如此，我不該聽他們的，躲起來……唉！世事變幻太奇怪了，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躲了三天出來，天下都變了！
哥，你可知道，母妃死了，我父皇也死了！外祖父也死了！
當日，我真想也死了算了！
哥，如今趙晅當了皇帝！可那本該是我的位置，我的，是我的！
哥，你現在還手掌北軍對嗎？
趙晅哪裏能當皇帝啊？哥，你幫我，幫我！”
趙昇又急又氣的，卻有些語無倫次，臉色陣紅陣白的，眼神也時凶時厲，眉宇間再也沒有了昔日那英姿勃發的青春樣子。
趙昕神色複雜地望了眼趙昇，厲聲道：“別叫我哥！我沒有兄弟！”旋即大力地甩開了趙昇，趙昇的身子向前撲了撲，愈發狼狽了。
然而，趙昇穩住了身子，卻還是堅持不懈道：“不，哥，你是我哥！外祖父親口說的！
我以前並不知道你是我的哥，但是，你知道嗎？母妃從前便一直跟我說，要我聽你的話，她說這世上隻有你是不會害我的！
她還說，她心疼你早早沒了娘，說她恨不得將你帶來宮裏親自撫養，又怕恪王府的老太妃不舍得！
她一講起你的事情便會哭，我那時還以為她隻是同情你。
哥，我不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麼，但你確實是我哥啊！
咱們是一個母親生下來的親兄親，這個事實是改變不了的！
母妃她……她定然是有苦衷的！
這世上的女人活著都不容易，她一定有她的苦衷！
她若還活著，她一定會告訴我的，可母妃她死了！
嗚嗚，母妃她……她死得好慘！
沒有人告訴我母妃到底是怎麼死的！
哥！你相信我！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將母妃埋在這後山，哥，母妃她一定希望……希望你幫我的！”
趙昇的眼睛赤紅著，極力壓抑著不想讓另外的人聽見，卻又很難控製自己的情緒，憤怒又憂傷的話語便都從喉嚨裏壓了出來，聽起來沙啞而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