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避雨知舊事
古代的人口又少，越往北走，即便掀開的窗簾子看，入目的也都是蒼茫的農田、山地，偶爾經過幾個村落，也無非是低矮的草房子罷了，看一眼是田園趣味，看兩眼是人世滄桑，看第三眼，便已經是審美疲勞，再也不想看第四眼了。
然而現在，外麵在淅淅瀝瀝的下著雨，古代的道路又都是泥巴路，下了雨，馬車不但跑不快，還時不時陷入泥潭裏，要讓人推著出來才行。
莫離人坐在車裏，心裏也一陣一陣地不耐煩。她想了想，便讓樂珠去將芒刀找來，她要問問情況，究竟，這難熬的行程還有多遠。
而車外，自從錢有寶被芒刀打傷以後，便躲在馬車裏養傷，大事小情都丟給了芒刀，芒刀也是很忙碌和苦惱的，這一下雨吧，芒刀更是忙前忙後，心裏著急又煩燥的。
樂珠拎了裙子，套著木屐小心地跑去請芒刀，還是濺了一身的泥點子。
彼時，芒刀正騎在馬上，披著一件蓑衣，俊臉隱在寬大的防雨鬥笠下，瞧著愈發的白皙了。
聽聞樂珠之言，芒刀往不遠處的王妃馬車撇了一眼，沒敢耽誤，慢慢地策馬走了過去。
“給王妃娘娘請安！不知娘娘叫屬下來，有什麼吩咐？”
芒刀的聲音在車外響起，莫離趕緊地掀起簾子往外看，恰好一眼望到芒刀的這身打扮以及他身後歸來的樂珠那狼狽的模樣。
莫離無奈地直歎氣：“芒刀啊，這今日的驛站，還有多久才到啊？”
“回娘娘話，照如今的行路速度，隻怕今晚趕到，要半夜了。”芒刀微戚著眉，憂心忡忡地答道。方才隻一眼，他便瞧見王妃麵容憔悴了不少……
“若是這樣，還是不要趕路了。讓人去看看，這附近有沒有農家，實在不行，破廟也成，再不濟，找個地勢高一點的地方，搭幾個避雨的棚子，歇過了雨再走吧！
這麼多人在雨裏待著，又寒又凍的，萬一生了病，也不好治啊！
芒刀，你趕緊地找地方停下來，讓大家夥兒多喝些薑湯去去寒吧。”
莫離真心覺得吧，這外頭一下雨，真是涼颼颼得可以。
芒刀聞言，抬眼瞧向莫離，莫離那雙漆黑眼睛裏都是憐惜和善意，他再仰首看看天，的確，這般天色，一時半會兒的，這雨估計不會停下了。
芒刀便張口應下了。不過，他心下也犯愁呢，這附近縱是有農家，又有哪個農家，能容得下兩三百人歇息呢？
唉！甭管了，先找找再說吧！
大概又走了小半個時辰，芒刀便來和莫離報說：“王妃娘娘，前麵竟有處防災房，打聽到了的，是專門給人避風雪的！屬下這便讓大家過去躲雨。”
“防災房？”熟悉的名詞，令莫離聽得疑惑極了。
她掀簾子往外看，隻見，春雨裏的天兒一片迷茫，遠處的農田像隱在水霧裏般看不真切，卻在不遠處的坡地上，隱隱綽綽地確實有一排房屋。
隨著越離越近，莫離大抵能看出來，這排房屋是新建不久的，因為，它們和路上所見的農舍草棚明顯很不一樣。
走在雨裏的侍衛們早已冷得很了，見有地方避雨，大家都很興奮，這推車上坡什麼的，自然也是崩著把勁兒，很快地，馬車都被推上了坡地，大家紛紛開始生火取暖、熬薑湯。
莫離也被請下來，入了其中的一間房。
所謂的防災房裏，幾乎沒有什麼東西，隻屋角堆了一大堆的幹稻草，想必之前還鋪著簡易的草席。
仆婦們趕緊把莫離隨行的東西搬了過來，於是，這防災房裏很快便有桌有椅了，令這簡陋的房屋稍稍有了那麼一點點的生活氣息。
莫離體貼仆婦們冷寒著，便讓她們自去喝些薑湯熱食取暖，隻留了樂珠在身邊問道：“這到底是處什麼地方？”
樂珠稟道：“才剛奴婢打聽了，說是大爺，大皇子大爺，專門給大雪災裏頭，被雪埋了房子的人蓋的！隻要是這附近無家可歸的人，都可以來這裏住，有一個專門的人看管著呢！”
大爺？趙晅？！
原來，這麼久不見他，他竟是離開京城了！
莫離一聽這些房屋是趙晅蓋的，她的心便不自禁地砰砰跳個不停。
許是，莫離的臉色變化太快，終是引起樂珠微微的疑惑，莫離略微低頭喝了幾口熱茶，便讓樂珠帶著，說她要好好看看這處防災房。
這排防災房大概有二三十間，連綿成一片，雖然整體看著並不算太好，但總算有遮有蓋，屋瓦什麼的，還蓋得十分的結實，此時此刻，每一間屋裏，都擠滿了侍衛和莫離的隨從，看起來有些嘈雜，但也令人甚覺溫暖。
莫離略微轉著看了幾間，樂珠怕那些個侍衛都是男的而衝撞了莫離，便勸阻道：“小姐，咱們不去看了吧！您想知道什麼，不如，奴婢讓那個看管的人來稟給您知曉？”
隻要一想到這些房屋是趙晅建的，莫離的心裏便滿滿的都是興奮與激動，好似，這裏的一磚一瓦一梁一木，都是趙晅親手所建，這裏的每個角落，都有趙晅辛勞而挺拔的身影。
莫離腳步不停，眼睛忙碌地四處望著，嘴裏卻說道：“那個看管的人在哪兒，我去看看他！”
哎喲，一個下人，哪裏能勞煩王妃的大駕親自去看他啊！
可莫離這露在外麵的勁頭，又是樂珠無法阻攔的，小姐她對大爺的事，向來是十分上心的……
哪怕樂珠覺得不妥，她也隻好悶著不吭聲地隻管帶路了。
在這些房屋的後麵，有個單獨的小間，莫離一踏進去，卻是立時便愣在了原地。
隻見，這小屋裏頭對著正門的地方，高高地貢了兩尊人形木雕，下麵還擺著香案，此刻香煙嫋嫋著。
看起來，這似乎是人家供奉的神仙菩薩，可是吧，那兩個人形……莫離怎麼看怎麼覺著眼熟。
一個高大俊美，看上去五官十分的立體深邃；一個溫文爾雅，眉宇間都是和善與衿貴。
“這兩人……不是我想的那誰吧？”
莫離正在疑惑間，忽然，自她身後，有個戰戰兢兢的蒼老聲音響了起來：“草民叩見王妃娘娘！”
莫離回頭相望，卻是個衣衫破舊的老人，正跪著說話呢，她趕緊虛扶了一把道，說道：“老人家起來說話吧！我路經此地，隻是隨意進來看看，老人家不必多禮！”
誰知，老人卻並沒有馬上起來，而是擺著手誠懇言道：“不不！王妃娘娘，請您受草民一拜！
若不是如今春暖，避災的人都回去了，隻怕要來給娘娘磕頭的人多著呢！
我們這些窮苦人，若不是能得恪王府和大皇子建的這些個防災房，捐的那些個米糧，隻怕早就凍死餓死了！
您看，這邊便是眾人給恪王和大皇子樹的長生位，我們日日祝禱著，但願恪王和大皇子長命百歲呢！”
說著，老人指了指那兩個雕像，十分恭敬地說道，臨了，他還不忘再轉身給那兩個雕像也磕上了一個頭。
呃，這個……
莫離說不清心裏的意味了，她做夢都想不到，避個雨能得知這番事由來。
想來，將恪王也一並感謝了，定然是趙晅和百姓們說的。
也是，當日她在承恩伯府捐出了那麼些金銀，可這樣一個封建落後的時代，人們不會去感念一個婦人，把一個婦人的名字拿來念叨的，而是隻能以恪王的名義讓人們知道。
再或者，難道，真如趙昕所言，在趙晅的心目中，他終究對男身時的自己比較有好感？
瞧著那兩個在一起的雕像，莫離的心裏一陣淩亂，真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默默地看了一陣，架不住心中對趙晅的想望，莫離還是禁不住開口問道：“那你可知道，大皇子……他如今在哪裏？”
老人恭敬地答道：“草民不甚清楚，但草民知道大皇子一路往北，不斷救濟災民，聽說，他還號召仁義之士對災民們伸出援手。
但凡肯救濟災民的人，大皇子都會設法讓禮部頒個文書給他，這倒也使十裏八鄉的富人們終於伸手幫了一些窮苦之人。
大皇子留了草民在此地，專門看守這些屋子，他曾言明，若是日後有災便讓人進來避災，若是無災，日後也可以將此地當作學堂，給窮苦人家的孩子認個字。
這屋子周邊的地，都是大皇子讓人買下來的，若有收成，都作為學堂的費用。
便是這些，我們這些窮人已經是萬分地感謝他了！
唉，想不到啊，這世道，還有人心中裝著我們這些窮人的！”
莫離癡然地聽著，神色間也頗為感慨，她心中酸澀著，連連點頭道：“老人家說的是，大皇子確實仁心仁義！今日我路過此地討擾了一番，遲些時候，我會讓人送些許銀兩來，也當作日後留給學堂的費用。”
老人再次跪地向莫離磕謝著：“多謝王妃！王妃和王爺也都是善心人，草民代百姓們叩謝王妃！”
雨，連綿著，下了兩天才停。
莫離一行，便在這防災房裏住了兩日。
臨走時，莫離不但讓樂珠給了那看守的人一些銀兩，也留了一些米糧下來，又引得那看守的老漢不斷地磕頭感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