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葉非晚

夜色漸深。

一抹黑影自萬永商號後門走出,飛快消失在夜色之中。

不過片刻,那黑影已出現在城郊一處別院。

黑影抬手便欲推開房門,下刻身子卻微微一頓,眯眸朝別院內望了一眼,繼而垂眸,勾唇嘲諷一笑,推門走了進去。

“扶閑公子,好久不見。”別院中,封卿穿著白衣,站在院落中,聲無波瀾,冷白色的月光映襯在他的麵容上,蒼白的可怕。

他在此處站了很久了,久到,心中升起的一線希望都開始逐漸熄滅。如今,終於等到了。

黑影,正是扶閑。

扶閑並未有絲毫詫異。既然現身京城,他便做好了被尋到的準備。

隻是,他未曾想到,再次見到封卿,他竟會變成這番模樣。

前不久的城門口分別,他看著封卿雖臉色蒼白,形容憔悴,可一身龍袍,身姿頎長而挺拔,盡是矜貴與清麗,風華無兩。

可如今……他的臉色越發差了,神色都變得瘦削了很多,麵上瘦骨突兀,如虛弱至極一般,仍穿著一襲白衣,墨發微有淩亂,許是未曾休息好的緣故,他的周身籠罩著一層濃重的悲哀與疲憊。

即便如今見到他,封卿都麵無表情,再無以往的霸氣外露,反如……死水微瀾。

扶閑望著他,神色太過驚愕,以至於久未言語。

他這般,是因著……葉非晚嗎?

“扶閑公子?”封卿作聲,聲音冷冽,目光亦沉了下來。

扶閑陡然回神,唇角微勾;“參見王,不,如今應該說,參見皇上了。不知皇上親自前來找草民,可是有何要事?”他的聲音慵懶,卻透著幾分沙啞。

封卿抬眸緊盯著他,雙目如鷹一般,良久他緩緩開口道:“那日城門口,你竟敢私自帶著朕的人離去,朕難道不該追究你的罪名嗎?”那日,他本欲登基那日,扶閑帶著葉非晚離開!

“追究罪名……”扶閑重複一遍,而後緩緩抬眸,“皇上會嗎?”

封卿雙眸緊縮,他知,葉非晚對扶閑是感激的,他甚至莫名的了解,自己若是對扶閑下手,那個女人定然不喜歡。

心神一僵,封卿匆忙阻止了繼續想下去,有些事,他不能深思,胸口中那強大的情感,裹挾著過往的回憶,會一點點將他吞噬殆盡。

可是……

封卿抬眸,微微擺手,下瞬,這個小小的院落四周,牆頭、屋頂,湧現無數暗衛,高手如雲。

扶閑雙眸微眯,片刻後輕笑一聲:“皇上這是有備而來啊。”他隨意道著,而後走到封卿身前,人亦從暗夜的漆黑裏,走到月光之下。

封卿也終於看清了此刻扶閑的容色。

他不複以往的驚豔,反而……雙眸凹陷,似虛弱了很多。

“可是皇上,我又未曾犯法,你以何罪名抓我?”扶閑挑眉問道。

封卿容色微緊,良久:“陳國細作,算不算大罪?”他啟唇。

扶閑雙眸微頓,下瞬卻隻諷笑一聲:“皇上有何證據。”

封卿緊盯著他,扶閑的身份,查到陳國便斷了,可種種線索,均指向陳國皇室:“那不若將扶閑公子抓起來,親自送到陳國國君眼前,詢問一番?”

扶閑猛地抬眸望向他,終緩緩勾唇:“皇上來找我,想必不是來揭我罪名的吧。”

封卿沉默片刻,薄唇微啟:“葉非晚……”聲音艱澀。

“死了。”未等他說完,已被扶閑打斷,“身有重傷,又是從那般高的城樓上跳下,有命可活?”

封卿身軀緊繃著,他知扶閑說的是事實,可是……心中仍存有一絲幻想。

“皇上若無事,我便先行離去了。”話落,他廣袖微拂,人便要轉身朝門外走去,隻是在經過廚房時,腳步微頓。

他還記著,曾經有個女人在那廚房之中,熬著白粥,背影在將暗未暗的天色中,朦朧而美好。

可是如今……

扶閑匆忙轉眸,朝門外走去,唯有聲音緊繃著,自門口處傳來:“皇上,後會有期。”

這一次,未曾停頓,便要消失在夜色之中。

可下瞬,身後驟然響起一陣慌亂的腳步聲。

扶閑腳步一僵。

一人已飛快朝他追來,身形微亂,氣息都有些不平穩起來。

扶閑知道,身後人是封卿,腳步終緩緩停了下來,卻始終未曾轉身,亦未曾言語。

良久。

封卿身上白衣被風吹得淩亂翩飛,他開口,字字艱澀:“扶閑公子,她是否……”仍存活於世。

可最後幾字,卻如何都道不出了。

他可以麵不改色的攪弄朝堂風雲,亦能在殺人不見血的戰場博得一線生機,甚至……身負重傷都麵不改色,卻不敢麵對一個否定答案。

“……”扶閑沉默了許久。這似是他第一次聽見封卿這樣的語氣。

細微顫抖的聲音中,甚至夾雜著細微的哀色,不像那高高在上的帝王。

葉非晚……你若是看見他這副模樣,可會忍心自己做的決定?

扶閑終起身,飛快離開此處,一片死寂裏,傳來一個幽深如歎息的字:“……是。”

轉瞬,身影已徹底消失在夜色之中。

封卿身軀一顫,沉靜良久,走到一旁翻身上馬,他神色極為平靜。

隻是,到達皇宮,翻身下馬的時候,他驀地劇烈趔趄了一下。

“皇上!”高風匆忙上前,欲攙著他的手。

封卿卻掙脫開來,未曾回養心殿,隻身去了書房,他靜靜坐在案幾後,看著燃燒著的搖晃的燭火,燭淚一點點的殆盡,直到最後,那燭火顫抖了兩下,徹底熄滅。

書房之中,一片漆黑。

他便待在這一片漆黑死寂之中,一動未動。

良久,他伸手,若無其事的拿過一旁的奏折,隻翻看片刻,動作卻又僵住。

方才,扶閑說:“是”

葉非晚,並未死。

狂喜與悲戚的情緒,在他的心口衝撞著,一股強大而陌生的情感,在心底漸漸滋生。

“嗬……”他垂眸低笑一聲,笑聲沙啞,恍若歡愉至極,可不過片刻,他似再承受不住,眼角一滴淚緩緩滑落。

葉非晚,你好狠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