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林走了。
就在那小小的亭子裏,靠著暗紅色的木柱,於寒風蕭瑟中,神色平靜的離去,唇角甚至帶著一抹淺笑,好像……看見了娘親一般。
很是安詳。
他說得對,隻是回光返照而已。
他的身子,他自己最為了解了。他再也不會任由她纏在他身邊,喚他一聲“爹”。
葉非晚同樣很平靜,她走到亭子裏,伸手輕輕觸了觸葉長林的肩膀,良久,將食指放在他的鼻下,再無聲息。
“爹……”她低喚著,輕輕晃了晃他的身子,聲音添了幾分茫然。
“……”卻再得不到任何回應。
手像是突然卸了力氣,頹然垂落在身側,腿一軟,人已經倒在地上,方才蹭破的手心,這一次似乎流出了血,黏糊糊的。
她卻並不覺得痛,就連四周湧入的寒風,都察覺不到了。
她很平靜,本以為自己會歇斯底裏,會涕泗橫流,可是沒有。
葉非晚伸手,撫了撫自己的眼睛,一滴淚也沒有。
寵了她一世的爹走了,她卻吝嗇的一滴淚都流不出。
她隻是安靜的望著爹好似睡著的容顏,回憶著往日的音容笑貌,而後起身,沒有再多說任何,死死咬著唇角朝著後院走去。
爹說過,若出了什麼事,便去找管家,他定會幫忙處理的。
還沒走到前院,她便已看到了急匆匆走來的管家,葉非晚腿卻又是一軟,險些跌倒。
“王妃,”管家匆忙攙住了她,“發生何事?”
葉非晚神色很是茫然:“張伯,煩請您去看看,爹在亭子裏……”她的聲音斷斷續續,很輕。
管家卻很快明白過來,匆忙吩咐了幾個下人,不過是便來了好些大夫,急匆匆朝著亭子處跑去。
葉非晚跌跌撞撞跟在後麵,可腿腳發軟,卻是怎麼也跑不起來,隻在跑到前方石板街轉角處,方看見幾個下人抬著個人影匆匆朝著屋內走著。
那人影,她太熟悉了。
是葉長林。
這一次,再支撐不住,她腿腳一軟陡然倒在雪裏,很是寒冷,她卻一動未動。
“王妃,有人要見您……”身前,下人的聲音遲疑而恭敬。
葉非晚眼神一亮,卻在望見來人時驀然暗了下來。
“你怎麼了?”男子一襲暗紅袍服,聲音好聽的緊,可素來玩味的眼神,此刻盡是複雜。
葉非晚怔怔望著扶閑站在自己身前,居高臨下望著她。
“是扶閑公子啊……”她呢喃一聲,聲音卻是毫無波瀾。
“到底發生何事?”扶閑緊皺眉心問道,那日送她來葉府時,便覺得她心神不寧,隻當她同封卿吵架,可這幾日葉府大門緊閉,不見任何客人,便是封卿那個叫高風的手下都日日被拒在門外,這才上門來。
“無事啊,隻是……”葉非晚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下瞬似想到什麼,勉強扯出一抹笑,眼眶卻陡然紅了,“我爹恐怕不行了……”
扶閑身形一滯。
也是在說出這話的瞬間,葉非晚陡然意識到,爹,是真的走了。而她,再也沒有爹了。
起身,再不顧及手心的傷口,她猛地上前,似是求救般抓著扶閑的手臂:“扶閑公子,求你幫我……幫我可好……”
說到後來,聲音都隨之輕了。
扶閑望著她抓著自己手臂的手,瘦骨嶙峋:“你要我幫你什麼?”他輕道,聲音少有的低沉。
幫她什麼?
葉非晚身形頓住,是啊,他能幫她什麼呢?這幾日,她隻覺得呼吸都變得沉重,日日難以喘息,她想有個人幫她撐著,可是仔細想來……其實並沒有什麼好幫的……
“抱歉。”葉非晚垂眸,對他低聲道歉,轉身朝著後院那個小亭走去。
“你去何處?”扶閑在身後喚住了她。
“……”葉非晚並未開口,仍舊走著。
扶閑凝眉,目光複雜盯著女人的背影,遲疑良久,最終跟上前去。
她去了那個亭子,蹲在地上,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珠釵,那珠釵的尾端墜著一顆紅寶石,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將珠釵攥在手心,她方才起身朝內寢走著。
一直走到房中,聚了滿屋子的大夫。
扶閑始終跟在其身後,一言未發。
“王妃,老爺他……”管家上前,聲音低沉而哽咽。
葉非晚並未言語,她輕輕將珠釵放在葉長林的身側。他說,這是娘最喜愛的首飾了。
而後,她方才轉身,如真正的大家閨秀一般,對眾人頷首:“你們也苦了,都下去吧。”
看著大夫們魚貫而出,偌大的內寢空落落的,葉非晚方才坐在病榻旁,看著爹的模樣,麵無表情,沒有落淚,一言不發。
爹,怎麼可以這般?最後一麵,都不要她看見,還要將她支開。
“葉非晚!”身側,扶閑的聲音陡然傳來,夾雜著幾分壓抑的怒火。
葉非晚茫然側頭。
扶閑卻已走到她跟前,他身形頎長,此刻更是居高臨下,他伸出食指,指向病榻:“葉非晚,那是何人?”
“……”葉非晚並未應聲,隻順著他手指之處望去,爹的神色很是安詳,她的睫毛驀然一顫。
“他是你父,葉非晚,”扶閑接著開口,似存心一般,“從今往後,你再也沒有父親了。”
再也沒有父親了。
葉非晚聽著這句話,隻覺自己心口處似被一片薄薄的利刃劃開一般,起初瞧著並無二狀,可慢慢的,慢慢的那傷口開始滲出血來,再停不下來……
從此往後,她沒有爹了。
本一直幹澀的雙眼,本以為流不出的眼淚,這一刻似乎再難忍受,頃刻湧出。
她望著病榻上的父親,終於無可遏製的哭出聲來,嗓音喑啞,淚水狼狽流了一臉,她卻恍然未覺。
扶閑靜靜望著哭的撕心裂肺的女人,眉心緊蹙著,莫名覺得……很憋悶。
她的頭發有些亂,臉色很難看,可他卻莫名伸手,將她有些亂的發撫順,輕道一聲:“哭的真醜。”
葉非晚未曾察覺,可身子卻幾乎習慣般朝著一旁躲避了一下。
扶閑手一頓,下瞬一抿唇,徑自將女人攬了過來,扣在懷裏。
“你做什麼……”葉非晚沒有力氣掙紮,隻聲音哽咽,“你憑什麼說我……再沒父親了……你根本不懂……”
“……葉非晚,我的確不懂。”不知多久,頭頂,男子的聲音傳來,比往日添了幾分輕緩。
葉非晚一滯。
“於我不過是死了個人罷了,何須傷心?”扶閑仍舊道著,“對你的傷心,我更覺不可理喻。”
“所以,你最好哭完便休要再哭,否則,本公子定不輕饒你。”
明明是威脅,可全然無威力。
葉非晚再無動作,她撐了這幾日,太累了,好容易有人肯撐著她一會兒。
即便知道不合適,也沒有力氣躲開了。
她想,其實,扶閑說得是對的。
她沒爹了。
可扶閑不知道,她哭的,不隻是爹的去世,前世,她早已經曆一次;她哭的還有……即便重來也無法改變命運的絕望。
正如方才,聽聞下人說“有人求見”的時候,她心底冒出的第一個讓她覺得有人可依的人,是封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