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卿對這般宴會素來不上心的,包括與他交好之人,也鮮少出席。
可昨日,他聽人道葉家那已有婚約的潑辣二小姐,竟然要出席這次宴會,心底登時不快。
這種小聚之宴,都是撮合年輕男女的,那女人以往還未有婚約時,對此類宴會都是避之不及,如今有婚約在身竟還參與,若被人知曉,豈不是拂了他的顏麵?
沒錯,他隻是因著顏麵而來。封卿這般心道。
方才走入內庭,他便覺得自己被一道幽怨柔媚的目光纏上,扭頭望去,神色卻輕怔住。
那女子,是叫柳如煙吧,他第一次見到這女子便驚到,對她照顧了些。卻見她眉如柳目如星,氣質如煙,如仙子一般,隻可惜……朱唇太小,鼻梁微矮,若是口鼻再像些……便足足有九分相似……
“嗬!”柳如煙身側,一聲女子若有似無的冷笑聲響起。
封卿猛地轉眸,眼底又是一愣,繼而有怒火微燃。
他從未見過葉非晚這般精心妝扮過,朱唇重點,雙目水光瀲灩,不同於以往的素,今日倒是豔了幾分。可轉念卻又想到,這女子明知此宴是為未婚男女撮合之所,卻仍舊盛裝前來,心裏平添惱怒。
果真是……不知廉恥!
葉非晚哪知封卿心中想的這般多,隻瞧見他剛剛望著柳如煙愣神,心底便止不住的泛起一陣陣涼意。
果然,無論前世還是今生,能讓他這般動容之人,從來隻有那個女人!她癡心於他的那幾年時光,就像一場笑話!
幹脆扭頭,再不瞧他,隻往那堆公子群裏望去。
“那跋扈的葉家丫頭細細打扮起來竟也不錯……”公子群中,有人竊竊私語,這般瀲灩之色,比起柳大美人那般清雅倒是更加奪目了。
南墨自進入內廷便未曾朝女眷那方望一眼,一則是他如今無身無分,不好回絕邀約,二則是對成家一事無心思。
聞言,他竟抬頭,朝著女眷那處望去。
果然,望見了葉非晚,眼底隱隱一陣驚豔,今日的她,果真與以往不同。
那方,葉非晚也對上南墨的目光,卻見他神色怔忡了一會兒,對她頷首勾唇,溫潤一笑。
那笑與周遭客套之笑不同,眉眼間添了幾分真意。
葉非晚輕怔,前世她隻知南墨考上狀元後入朝為官,後更是步步高升,隻是不知為何,被封卿從巡撫升為江南禦史,官銜明升實降,二人再未見過麵。
卻在二人隔空凝望之時,原本隻隨意斜倚憑欄的封卿,不知怎的上前走了兩步,不著痕跡的掠過南墨身側,走到一旁。
隻是這小小插曲,終究無人在意。
“聽聞柳姑娘為著咱們此番宴會,準備了一場霓裳舞,今兒個來的,可有眼福了,尤其那各家公子們……”安平郡主把持著場子,坐在主座上,揚聲道著。
她這番話,倒是讓眾人漸漸靜了下來,目光紛紛落在柳如煙身上。
畢竟是京中聞名的大美人兒,父親又是當今聖上眼前的紅人,平日裏眼界兒高,如今能看她舞上一曲也是好的。
那柳如煙倒也沒有尋常女子的扭捏,被安平郡主這般一點名,隻優雅起身,一襲白衫飄渺如煙從眾人眼前滑過,人已經行到宴廳中央。
天色本就舒爽,一首霓裳曲,一支霓裳舞便在眾人眼前悄然盛放。
那對麵的公子們細細望著,唯恐錯過哪個舞姿,卻見那柳大美人兒身輕如燕,竟不似凡塵中人般。
女眷這邊,倒是神色各異,不少人麵上笑著欣賞,眼底卻或嫉妒或歆羨,唯有葉非晚,手裏捧著一杯清酒,小口慢飲著,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一舞終了,柳如煙俏臉微紅,呼吸都急促幾分,卻更顯得嬌俏可人,她朝著安平郡主盈盈一拜:“臣女獻醜了!”
話音落,眾人才反應過來,安平郡主更是一連說了幾個“好”字,又令人拿來了上好的首飾賜她,周遭更是一片恭維之聲。
柳如煙卻隻垂眸一笑:“郡主謬讚了,如煙也隻是拋磚引玉罷了,誰人不知,這諸家千金均是一手的功夫深藏不露呢……”
這番話,倒是將在場的小姐們都恭維了一遍,葉非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心底冷笑一聲。
未曾想下瞬,柳如煙話頭一轉:“聽聞葉非晚葉姑娘平日裏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以往葉姑娘鮮少出席,今日終於得見一麵,不知葉姑娘肯不肯賞光……”話,欲語還休。
眾人目光紛紛落在葉非晚身上。
對麵的封卿和南墨也是一怔。
封卿對葉非晚雖不算了解,卻也知道此女素來囂張,哪會這些女子之物?思及此,他嗤笑一聲,坐等她出醜。
而南墨對葉非晚則很是明了了,若是讓她爬樹、品美食還行,可琴棋書畫……他眼底不由帶了幾分擔憂。
葉非晚本拿著酒杯的手一僵,好久,慢條斯理的將酒杯放下。前世,她別說琴棋書畫了,便是醬醋茶她怕是都分不清,十指不沾陽春水,說的大抵就是她這種人。
柳如煙這話,明著說給她賞光,實則這光,是賞給安平郡主的,她若不賞,便是當眾折郡主的麵子。
這一招,還真是和前世如出一轍啊。
“我倒不知,葉姑娘還有這般才藝,快快展示一番。”果不其然,下瞬,安平郡主已朝她望來。
葉非晚緩緩站起身,禮貌一笑:“我前幾日倒是學了幾日古箏,未曾想柳姑娘這般快就聽說了,既然郡主想看,那非晚也隻有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她抬頭語調活躍,“隻是,大家要小心著耳朵,若有不適就眨眨眼,免得我刺激到大家……”
一番話倒是說的俏皮,便是安平郡主都被逗樂了:“好,大家夥都小心著點耳朵。”
古箏,並非前幾日學的,是前世,在王府內三年,月月日日時時刻刻等著他歸來的時候學的,見不到他時,她便彈一曲。
她見不到他的時日太長了,長到……她的古箏精進飛快。
郡主府的下人做事就是利落,不消片刻,便已備好古箏。
葉非晚靜靜坐在一側,良久,閉了閉眼睛,再睜開,如同換了一人般,不似以往的囂張,反倒添了幾分幽靜與死寂。
封卿眼神一滯。
琴聲響起,幽婉卻不掩歡快,如同女子在等待心上人一般,雀躍與忐忑並存。
葉非晚靜靜撫著琴弦,想著那漫無邊際等待的日子,最初她確是心存歡欣的,她嫁與了自己此生最愛之人,她以為自己會幸福……
琴聲驀然低沉下來,幽靜深邃,似是癡情女子終被棄,如泣如訴,惹人淚下。
葉非晚微微垂眸,等到後來,她已經絕望了,從天黑等到天亮,天亮等到天黑,太久了……
下瞬,那琴聲陡然高昂,似是亢奮,似是不平,音如控訴,刺人心肺。
葉非晚麵色平和,和封卿的那一場大吵,她直接將頭上銀簪拔出,本想刺入他心口的,想著他既不愛她,她便毀了他,可終究不忍心……
最終,琴聲悠然,無愛無恨,直至消失,餘音不絕。
葉非晚唇角微勾,冷院中死去那一瞬,是她那近一年最為歡欣之時……
琴聲停,眾人靜。
葉非晚抬眸,一眼望入對麵封卿的眸中,盡是陰沉,再看周遭,竟有些人聽得如癡如醉。
“好!”主座上,安平郡主一拍手,聲音微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