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銳答應了。
那個年輕人眼中的火星讓他一下就想起了當年的還年輕還是一身熱血的自己。
他原本以為自己這個女兒找到丈夫，不過是一個接手了家族生意的還不錯的年輕人，現在看來倒是一個頗為不錯的年輕人。
唐心悅聽到這裏：“那他跟我說的是真的？”
袁銳笑著點頭：“是真的，我跟他做了這麼一個交易。雖然有點虧，不過我當時覺得是很值得的。”
大家都是出於一樣的理由不告訴自己的真相嗎？
她一時間有些蒙。
“現在該你說了。”袁銳笑。
唐心悅將之前的事情一一攤開在袁銳麵前：“我以為他隻是因為知道了您是我的生父才會就緒跟我維持夫妻契約關係。”
“契約關係？”袁銳皺眉。這是一個他不曾知道的事情。
唐心悅發現自己敞開心扉結果說漏嘴：“我跟他結婚，根本就不是因為什麼愛情。我們當時都有些複雜的情況。”
她不願意細說。時間已經過去那麼久了，她有的時候甚至都想，要不要幹脆忘記那時候的事情。
袁銳也沒有繼續刨根問底。事情都已經過去了。
當時的事情，他後來也找人探查過一些情況，總覺得當時兩人的結婚是有些莫名其妙的。
無怪乎心悅丫頭對這段婚姻的擔憂程度比任何人都要來的深。她一開始就是知道這段婚姻岌岌可危的。後來發現這段婚姻於她有多麼重要，這才……
袁銳不想對小輩們將婚姻當作隨意處置的事情的這樣一種態度進行什麼評價。他年紀大了，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就放任小輩們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了。
更何況，這種做法……也不是沒有道理。
自己這一批老年人，還不是將婚姻當作兒戲，利用婚姻交換了一樁又一樁利益，用婚姻鞏固一個又一個的家族關係。
誰都沒有資格說誰。
就連自己。
唐心悅還在困擾於她的那一段婚姻。
袁銳告訴她：“你不用執著於此。你隻要相信你自己的內心。我剛才已經將那樁所謂的交易說的清清楚楚了。你現在也應該有個判斷。”
他覺得如果唐心悅是因為這些原因糾結躊躇，大可不必。畢竟，和自己的交易也是真實的。顧子晏說的話，也都是真實的。
兩個孩子，在一樁契約婚姻中深陷泥足也是真實的。
不如就跟隨相信自己的內心的判斷呢？
他是個老人。顧子晏是個好孩子。他看得明白。雖然有的時候偏執，有的時候頑固，有的時候還有點天真。但是這樣一個好孩子，跟自己的閨女結婚。
他是放心的。
唐心悅一下就領會了他的意思：“您是讓我回去和他和好？”
袁銳一挑眉：“那到不用。”
再怎麼是個好孩子，也不能把自己的寶貝閨女關在家裏不讓她出門，不讓她見朋友。這事兒雖然可以算在天真裏頭，但還是過分了。
得教訓教訓他才行。
唐心悅看著袁銳笑起來：“真是個老狐狸。”
袁銳坦坦然：“這麼多年，不是個老狐狸，我早就死在不知道那個角落裏了。”
唐心悅一愣，過了很久才開口：“您跟我說說您這幾年的事情吧。”
袁銳笑：“不就是那樣，實在沒有什麼好說的。”
唐心悅一稍稍瞪大眼睛：“您把我的事情都套取了，自己卻口都不開，您覺得這樣公平嗎？”
……袁銳覺得很公平。向來都是自己知道很多別人的事情，別人卻對自己一無所知。
唐心悅看著他，他隻好開口。
其實也就是個普通的人。隻是麵對的壓力，麵對的事情比較多而已。
有些事情，他能夠解決。有些事情，需要大家一起解決。不過如此。
唐心悅聽了說道：“大家都不容易啊。”
袁銳笑：“你才多大。”不過自己這個閨女是真的不容易啊。他想到那個唐坤，幸而現在已經泯然眾人，根本找都找不出這個人來。不然還真是……
唐心悅調整了個一個舒服的姿勢：“您今天不忙吧？”
袁銳點頭：“沒事。”
“那您給我講講您跟我母親的事情好不好？”
袁銳早有準備，他就知道自己的這個閨女十有八九會有一天問自己這件事情的。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
“那說來話就長了。”
唐心悅擺手，她把心頭大患放在一邊之後，整個人都活潑不少：“您說吧，反正也沒有什麼事不是嗎？”
袁銳點頭，開始娓娓道來。
已經是二十餘年前的事情了。有很多事情，他自己都不記得了。到底是這樣呢，還是那樣？
他想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當時你媽媽和我都在外交部工作。我先進的外交部，她算是後頭才進來的。她長得好看，我一眼就看到她。當時我還年輕，滿腦子就覺得她像個花蝴蝶，真好看。”
唐心悅捂嘴笑：“您那個時候也膚淺的很。”
袁銳點頭：“誰年輕的時候不膚淺？”
唐心悅問：“然後呢？”
袁銳抬頭挺胸：“然後我就追她啊。我當時還是個毛頭小子，但是我當時目標明確的很，就追她，不像我們部門別的小年輕，看看這個好看，又覺得那個身材好。”
唐心悅印象中的母親都是憔悴伶仃的樣子，意氣風發從來都是照片上才有的東西。她甚至不知道母親曾經工作過。
在唐心悅的為數不多的印象裏，母親她好像一生就在那個病床上，從日出到日落，再到另一個日出和另一個日落。循環往複的日出日落，一成不變的虛弱嗓音。
然後迎來了終點。
“我母親當時特別好看麼？”
袁銳似乎是在回憶：“真的特別好看。像一朵太陽花一樣，亮閃閃。”
母親曾經有過那樣耀眼奪目的時候啊。
袁銳接著說：“而且我當時也比同期的小年輕長得好看，腦子又機靈，還會講很多你母親喜歡的小故事給他聽。她很快就喜歡上我了。”
唐心悅心裏有些好笑又有些難過。母親總是這麼單純，這麼容易喜歡上一個人。後來唐坤是不是也用了這樣的手段？
袁銳還沉浸在自己的記憶裏：“後來，後來我跟你母親就在一起了。當時同事都羨慕我們兩個，覺得郎才女貌。”他一點不覺得自己有誇張。
那段歲月，真是他記憶中最好的樣子。
唐心悅沒有插嘴，等他靜靜回憶，靜靜的說。
“我們一起上班，然後一起下班回家。你母親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做飯洗衣洗碗，樣樣都是我來。我們當時……很開心的。”
唐心悅看到他的眼睛裏似乎又盈盈亮光。她一言不發。她知道美好的生活之後，一定還有後文。
“可是這樣的日子又能夠過多久呢？我還有些思想比較老舊，每日回去都要我洗衣做飯，一日兩日算是情趣，長久以往，再多的熱情也被消磨。”
唐心悅感覺自己似乎能夠明白那種感情。
可是一切都會歸於平淡的不是嗎？
袁銳也這麼說：“我後來才知道一切都會變得平淡。可是當時，當很多的爭吵發生的時候，我們都以為這是不愛了。不愛了，就應該散場。”
“所以你們就這麼分手了？”
“是……”他頓了頓，“其實還有另外的事情。”
“什麼？”
“當時還有另外一個姑娘喜歡我，想和我處朋友。我和你母親分手之後，就和她在一起了。”
“你後來的夫人？”
“是。當時也有一點虛榮心作祟。年少輕浮。再加上，我夫人她的娘家在當時，我一個小職員看來，實在是勢力非凡。”
唐心悅明白了他的意思。但是沒有立場指摘他的選擇。
這有什麼不對嗎？選擇了自己想要的，同時還能夠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兩全其美。
“後來我跟你母親就沒有聯係了。聽說她丈夫對她很好。後來又聽說她丈夫身家不菲了……”
這其實也算是他後來一直力爭上遊的一個動力。
再後來，就是她的死訊了。
曾經鮮活的回憶，明媚的少女，墜在他胸口的一朵紅玫瑰，好像一瞬間褪去了顏色。
時隔多年，真要說他對唐心悅的母親還有多少情意，也實在是不現實的。
但是他一直記得有那麼一個人，曾經跟他一起上下班，在他做菜的時候弄一些小把戲打擾他，然後在身後咯咯笑。
他記得兩個人還曾經交換過理想。是一個夏日的晚上，兩人在公園裏頭看星星。
這是她當初最喜歡做的事情。白色有小碎花的裙子張開，微微凸起的繡花落在自己手上。
他記得那觸感。
他的理想是要一直往上走，沒有盡頭。
而她想要做過這一陣工作，就尋一個自己喜歡的事情，最好的，是尋一個圖書館，沒人去的那種，做一個飽食終日無所事事的圖書館管理員。
其實那個時候，就有了分道揚鑣的寓意吧。
如今他沿著這條路走到了盡頭，她不知道有沒有在哪個大家都不知道的圖書館裏安靜看書。
唐心悅緩緩說道：“如果……”
“沒有如果。丫頭，你都這麼大了。沒有如果。”
唐心悅點頭。
袁銳說到從前，其實也是在說她吧。喜歡的人那麼少，能同時相互喜歡的，更是少之又少。大家都不知道以後會是什麼樣，不如珍惜。何苦為了一點點事情，就將對方，將自己逼入絕地呢。
她終於是下定了決心。